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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元日虎出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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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宗和庾亮当堂吵起来,王导精神抖擞了许多,见皇帝和太后无措,言语不知怎的突然利索了,出言劝道:

“二位大人请息怒,身为辅政之尊不可失了体统。陛下,臣是不赞成征召的。可上回尚书郎殷羡告诉臣,说苏峻极为谦卑恭顺,看来是臣的误判。倘若庾大人能筹划妥当,做到万无一失,征召嘛,也不是不可以。”

关键时候,王导态度松动,不再反对征召,让庾亮着实又感动了一回!

朝廷同意了,庾亮心急火燎张罗着起草诏书。

可是,第一道诏书发出后如泥牛入海,第二道也没有回音,庾亮又羞又恼,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期,有点骑虎难下。

无奈之下,他发出了措辞严厉的第三道诏书,威胁苏峻若再不奉诏,就要派兵强行征召。

要是那样,等待苏峻的就不是大司农的职位,而是以违抗旨意交有司问罪。

这一回,庾亮露出了锋刃,他认为,苏峻别无选择,除了反叛就是屈服,而他更相信,以苏峻的实力,反叛就是找死!

果然,并未收到历阳反叛的消息,苏峻选择了拖延,这一拖延就到了初冬将尽,君臣其实是在提心吊胆中观察历阳的反应。

还好,终于等来了苏峻服软的回信。

“臣才疏学浅,作朝廷辅佐,实在不能胜任。两年前,先帝执臣之手,允许臣长驻历阳,话犹在耳,而今诏书三至。倘若朝廷变卦,觉得臣再无用处,可以改授偏远小郡,让臣为朝廷效鹰犬之劳。若这样也不肯,臣宁可率旧部北上,从今往后,再不踏入大晋疆土。”

苏峻既然服软了,庾亮当然更不会同意!

见苏峻言辞并无过激之处,他便以涉嫌谋逆之罪,继续下诏恫吓。

过几天,又收到苏峻可怜兮兮的回信:

“尚书台说臣要谋反,臣承担不起这等滔天罪名,看来臣是没有活路了。臣宁可站在山头看有司,不想到了有司再望山头。朝廷危如累卵,无臣便不能转危为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自古亦然,不过臣当以死报答始作俑者!”

信中的始作俑者当然指的就是庾亮。

形势这次骤然紧张了,庾亮也拿不定主意,心里犯怵。

他不知道这是苏峻在威胁自己,想通过谈判多捞点好处,还是真的露出獠牙,要举兵作乱?

当老友温峤提出率军入卫建康以防不测时,又被他断然拒绝。江州位置重要,那是阻挡荆州最为重要的防线。

真的应了司马宗那番话,庾亮对陶侃其实更为戒备。

正当图穷匕见,为此焦躁不安时,殷羡带来的一个口信让庾亮一扫愁云,心里亮堂起来。

原来,殷羡说,苏峻之所以如此拖延和无礼,其实就是希望除了职位之外,朝廷还能封赏一个高高的爵位。

“早说嘛,动刀动枪的,不就是为个爵位嘛。你去回复他,圣上已经允准,他到京之日,便封他为郡公之爵!”

半月之后,庾亮接到了历阳的回信,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一点也没有朝廷执政的威仪和沉着。

信中,苏峻已同意接受征召,称安置好交接事宜,不日即将来京。

“哼,虚惊一场,谅他也不敢抗旨,和朝廷为敌,无异于蚍蜉撼树!”庾亮在尚书台对属下大言炎炎,志得意满。

庾亮之所以底气十足,不仅仅是因为苏峻的色厉内荏,还有一层,上次他在徐州虽然当面斥责桓温,拒绝了这个后生提出的分化祖约之计,暗地里却委派二弟庾冰亲自到寿州,许以厚赏。

祖约经受不住真金白银的考验,当场立誓,绝不附逆历阳。而且,这半年多以来,祖约的确没有为苏峻说过一句话。

区区万人,就算打开城门放你苏峻入内,都不够卫府兵塞牙缝的!

除夕前一日正午时分,乌江渡口,一艘高大华丽的官船静静泊着。码头上,锣鼓喧天,彩旗招展。

苏峻身着朝服,在仪仗的簇拥下,笑容可掬,一一向前来送行的旧部作别。

除了韩晃告病没来,路永还有管商等追随半生的心腹挥洒热泪,难舍难分。

“苏太守进京任职,要高升了!”

“那是当然,平叛功臣嘛。乖乖,看这阵势,多少年没见着喽。”围观的百姓瞧着热闹,议论纷纷。

齐刷刷一阵鼓声,苏峻领着家人,登上官船,顺流而下,向建康出发。船头一杆大旗猎猎作响,上书:奉旨进京!

人群还未散尽,两匹快马,沿陆路也朝建康而去。

初春时节,水位很低,江水缓慢无力的流淌,官船庞大,没有水势的帮衬,速度当然快不起来,过了于湖不久,夜色便悄然而至。

在江南岸一处闲置的渔人码头,苏峻下令停船,派出一名亲近之人,乘小艇连夜去建康,而官船则原地停歇,待尚书台有回复再走。

直到夜深人静时,忽然有两艘小船从北岸悄悄驶来,停在官船旁。

在夜色遮盖下,官船上下来几个身影,登上了小船,消失在黑漆漆的江面上!

天黑前,庾亮派去打探历阳动静的两名卫府探子骑快马已经来到尚书台。

“禀报庾大人,官船已经出发,最晚明晨便可抵京。”

“一艘官船,还领着家人,算你小子识相!”

庾亮自言自语,嘲笑起苏峻,停下笔,略作盘算,而后便不再思索,笔走龙蛇,继续写奏折。

几日后,就是新年朝会,这对自己非常重要。

去年朝会的主角是王导和他的新政,而今年则是自己。

这份奏折颇为紧要,里面承载自己一年来的功绩和能力,这是他今后主宰朝堂的资本,震慑群臣的利器,也是庾家迈向巅峰的阶梯。

与之相比,历阳的事情则是细枝末节,不用再多想。

庾亮奋笔疾书,一直忙碌到后半夜,索性就睡在衙署。明日是除夕,照例休沐三日,卫府包括尚书台在内,除留守极少数人值守外,全都准假回家,和家人团聚,喜迎新年。

自己也操劳了一年,打算明日一早忙好剩余之事,便回府团聚。

每年除夕,阖府上下要齐聚一堂,家宴上,当然少不了自己这位主心骨主持。这次家宴,好消息太多了,到时候从哪个方面先说起呢?

他想着想着,伸了个懒腰,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还未醒转,便被尚书郎殷羡匆匆忙忙叫醒。

殷羡语无伦次:“大人,苏峻,苏峻他……”

“怎么了,苏峻怎么了,变卦不成?”庾亮一骨碌从睡椅上坐起,睡意全无。

庾亮听殷羡说完,原来是虚惊一场,便出言训斥一顿。

“大惊小怪的,一点体统都没有!本官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今后陈情奏事要稳重些,别毛毛躁躁的。”

王导举荐殷羡赴历阳,庾亮认为他是王导的心腹,心里一直窝火,早就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训得殷羡一愣一愣的,庾亮心里高兴,便径自前往后宫禀报。

“太后,陛下,你看这?”庾亮越想越觉得好笑。

庾太后看完也噗嗤一笑:“这苏峻,耍起小孩子脾气,向朝廷撒娇卖乖,真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准了他吧。”

成帝乐呵呵道:“既然母后应允,就遂了他的心愿,即刻下旨,赐他邵陵郡公爵位,派人将圣旨送至官船上,让他安心回京。对了,苏峻府邸安排妥当了吗?”

庾亮笑道:“多谢陛下成全,他的官邸已安排好,设施一应俱全,今晚便可入住。”

“能降服悍臣苏峻,舅舅功劳卓著。新春朝会上,朕会当众褒奖,以慰舅舅之辛劳!”

“此乃臣之本分,不敢居功!”庾亮谦逊言道,心却飞上了天!

除夕夜,从庙堂到村野,从官宦到百姓,不论贫贱富贵,家家户户,或在餐桌上,或在火炉旁,守岁迎新。

万家灯火的建康城,院落里,街道上,星星点点燃起火堆,竹节在烈火的炙烤下炸裂,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

天真爱玩的幼童稚子吓得捂住耳朵,继而响起欢快的笑声。

一直到四更将尽,院门开启,老叟老妪,还有喝得微醺的大人们,在此起彼伏的呼儿唤孙声中,夜才开始安静下来。

“嘚嘚!嘚嘚!”凌乱的马蹄声,踩踏在石板路上,在即将露出曙光的京师内响起。刺耳的撞击声与周围的环境极不和谐,极为突兀。

马上的军士歇斯底里的喊叫,刺破了建康城静谧而祥和的夜幕。

当庾亮被从锦褥里唤醒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神迷离,口中喷着酒气。昨晚家宴上,太兴奋,太尽兴,贪杯多饮了几杯。

除非天塌下来,否则绝对没人敢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张口正想训斥时,发现管家背后站在一个人。

他揉了揉眼睛,打量一下房内的布置,锦褥重茵,香艳的九华帐,雕花的连环窗。心里还在纳闷,这到底是青溪桥,还是尚书台?

庾亮确信这是在自己府上,很不高兴,质问道:“殷羡,你不在自己家里,来本官府上作甚?”

“大人,苏峻他,他?”殷羡见他醒了,连惊带吓,结结巴巴。

庾亮上一次已经被苏峻逗了一回,以为那家伙又出什么幺蛾子,不禁怒道:“如此狼狈,成何体统!苏峻他怎的,又赖着不走,难道还要封王吗?”

这一次,他猜错了,苏峻志比天高!

“他,起兵反叛了,圣上急召大人入宫!”

“什么?完了,完了!”庾亮酒劲顿消,眼中漆黑一团,无数只萤火虫在眼前飞舞。

他担心的不是朝廷完了,而是自己的一世英名完了,庾家的大好前途完了!

“快,再快点!”

在疾驰进宫的马车上,殷羡哆哆嗦嗦说起发生的事情。

昨日午前,他携带旨意出宫,傍晚时到达苏峻的官船旁。

按理,苏峻应该出来跪迎圣旨,然而出舱的却是一个姓管的文书,说苏峻着了凉又晕船,便让他代为接旨。

殷羡在历阳郡府见过此人,就没有多问,交接好旨意,便乘船离开,当时并未有什么异常。

哪知昨夜二更天左右,巡夜的水军舰船在于湖一带江面上发现大片黑乎乎的影子慢慢移动,待发现是舰船时,对方已经抵近,水军猝不及防。

两艘舰船当场被敌船围住,另外一艘船身稍小,侥幸突围,连忙击鼓示警。

可是,因为是除夕,半数以上水军获准回家,值守的兵马寡不敌众,只能且战且退,情势万分危急。

话还没说完,庾亮听得心惊肉跳,暗骂苏峻狗贼真会挑日子,偏偏在京师防卫最为松懈的时刻突然袭击。

而当听说敌船只有十几艘时,他又长长出了口气,刚才一直在憋着。

从焦急到猜疑,从放松到紧张,再从惊恐到忐忑,这一天一夜的功夫,真把他折腾得够呛。

此刻,庾亮竟然又充满了十足的自信,心想,苏峻也就万余人,没什么好怕的,狗急跳墙而已,兴许这一次,自己捎带着还能再立份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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