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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西堂生暗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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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大人!”温峤担心庾亮出言不逊,伤了桓温自尊,及时高声打断庾亮。

“你怎么跟一个孩子计较,太有失身份!再者,他也是好心好意来禀明情况,忠心可鉴,该嘉奖才是。”

“什么忠心?上次本官就说过,新政很顺利,让他们不要横生枝节,就是不听。郗大人,你没想到吧,苏峻已经正式承诺,最迟八月底前完成遣散事宜,你来看!”

庾亮骂完桓温,实际上是指桑骂槐,教训了郗鉴一顿,而后又得意洋洋的拿出一纸奏折晃了晃。

“怎么,不是说七月份底吗,日子又往后延迟一个月?”

郗鉴越发相信那是苏峻的缓兵之计,而庾亮仍抱残守缺,刚愎自用。

郗鉴不禁动了肝火,出言也不那么得体了:“庾大人,你当郗某吃饱了撑的,跑这么远来阻挠你的新政,来挑起同僚冲突?尚书令这位子是光鲜荣耀,是位高权重,可并非人人都想觊觎,而且它也有刺,坐不稳是要被扎的,告辞!”

郗鉴一甩衣袖,带着桓温昂首走出尚书台。

庾亮没料到郗鉴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出言嘲讽,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挑衅,气得连呼带喘,讥讽道:“常言说得好,人以群分,真是冥顽不灵,是个老顽固!”

温峤不想辅政大臣之间心生隔阂,劝道:“都是为朝廷着想,你也别动怒,我去劝劝他。”

“温兄,你说说看,他不去谋划徐州之事,三番五次惦记我尚书台,不是越俎代庖是什么?”

温峤好言再劝:“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我俩乃故交,当与不当的你担待着点。桓温那小伙子一身正气,他的话很可信,你不该以势压人,吓着人家。”

要换作别人这么说,庾亮肯定勃然大怒。

而温峤是自己年轻时就熟识的老友,多少次穷困潦倒时,是温峤帮助他脱离困境,人还是有感情的。

关键是温峤没有什么野心,对自己不构成任何威胁,于是换做了笑脸。

“我知道你和他爹也是故交,和王导也有交情。对了,我突然发现,你交际甚广,八面玲珑,处处不得罪人啊。”

见温峤面有不悦之色,庾亮连忙解释道:“老弟我这是玩笑之辞,说明温兄你和善很有人缘,要不你去劝劝郗鉴,以大局为重?”

温峤白了庾亮一眼,步出尚书台。

不远处,看见桓温一个人站在大司马门外,心里一惊,料定郗鉴一定是入宫面圣,去告庾亮的状!

“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

眼前这个少年郎,大概有十年未见过。桓温五六岁时,便勤奋苦读,在洛阳郊野的寒窗下,温峤曾说过这句话来表达自己的赏识之意。

周岁时,桓彝请他过府小酌,当他看到桓温的面相时非常惊讶,以为是个可塑之才,便自告奋勇,用自己的姓氏给他取了名字,一晃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不负所望,出落成自己期望的那样,有胆识,有抱负,一身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春末时,温峤到芜湖公干,正好有几日闲暇,便前往宣城,拜会老友桓彝,结果没见着桓温,心里还有点怅惘,桓彝说起儿子这几年来在北方的经历,温峤潸然泪下。

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独自一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儿!”

“温叔叔!”

桓温转身看见温峤,大步上前,抱着温峤,“呜呜!”委屈的哭出声。

温峤张开双臂,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轻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心里有苦就哭吧,知道你委屈!”

在桓温转身的刹那,温峤一阵恍惚,少年的样子太像自己的一个亲人了。不仅样子像,性格和经历也像,但愿命运不要相像!

“叔叔,侄儿句句是实,为何没人愿意听?”

“人微言轻,当然没有份量,哪怕你是对的!再说,他认为他自己也是对的。”

“这怎么会?明明是截然不同的观念。”

温峤解释道:“我说得彼此都对,是因为双方的立场不同。有些话不宜多说,给你打个比方。”

一只猛虎在死命追赶一头小鹿,利爪眼看就要够到猎物,寻常人都会祈祷鹿儿快跑,千万别被恶虎捉住,甚至还有英雄好汉不惜犯险杀虎救鹿,因为都觉得鹿儿是无辜的。

可是如果站在猛虎的角度,就会希望它能捉住鹿,不然老虎会饿死,弱肉强食,自然之理,哪有什么对错。

桓温抹着泪,问道:“有人站在朝廷的角度,而有人则是从别的角度出发,谋求的利益不同,因而评判是非的标准也不同。可是,道有大道小道之分,利也有大利和小利之别呀。”

“你说得没错,利有朝廷之利,门户之利,百姓之利,可究竟哪一个才是大利,操于当道者之手。”

大道不在乎人心,在乎当道者之手!

桓温琢磨着此中深意,不再吱声。

“温儿,刚刚我见你转身时,觉得你特像我的姨父。”温峤见桓温沮丧,便转到别的话题。

“叔叔取笑了,他是名震南北的大英雄,侄儿怎敢相提并论?”桓温腼腆道。

“大英雄又不是天生的,你也可以,说不定你将来比他还要威猛。大英雄为人要耿直,义气干云,为家国天下建功立业。”

桓温破涕为笑。

“当然,大英雄也要能屈能伸,经得起挫折,善于从教训中总结经验,还要洞察人心,趋利避害。要不然,还没等你长成参天大树,一阵狂风暴雨就能将你连根拔起。”

桓温领会了温峤的良苦用心。

温峤还告诉他,明皇帝对桓彝非常器重,本打算让其在京任职,担任辅政大臣,结果就因为脾性耿直,仗义执言,开罪了两个同僚,才遣到宣城当个小小的太守。

“温儿,叔叔很钦佩你的率性,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蓬勃朝气,若是能稍稍变通些,婉转些,总有一天你也能成当道者。到那时,就可以实现你所想要的大道!”

桓温收住泪,骄傲的点点头!

“老爷,你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得住吗?”管家沏了杯茶,端到王导身旁。

王导没好气道:“闲不住也要闲,没病也要装病,否则岂不是违背上意?”

“依奴才看,现在天气不冷不热,不如出趟远门散散心,会稽的东山,宣城的南漪湖,老爷有些日子没去游览小驻了,不想吗?”

“以后再去,有得是机会。现在就留在京城,等着看好戏!”

“叔父,宫里来人传你上朝议事。”王允之走过来禀报,还说温峤和郗鉴也在宫里。

王导喜出望外,茶一口没饮,吩咐管家备车,换上朝服小步疾趋,临出门还唤过王允之:“去告诉他们,一会郗鉴要来府上择婿,赶紧准备准备。还有,备上一桌上好的酒宴。”

成帝寝宫,建康宫西堂,除了南顿王司马宗,其余四位辅政大臣悉数到齐。

“适才郗刺史所奏,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臣请先启奏,陛下!”温峤率先进言。

“臣要说的是祖约其人。世人皆知刘琨和祖逖闻鸡起舞之故事,至今传为美谈。刘琨乃臣之姨父,他曾说过,祖约虽为祖逖胞弟,但相距天壤。”

成帝很用心的倾听。

“祖约贪财,吝啬,毫无统御之术,能有今日之地位,全是继承了祖逖一生的积累,包括兵器钱粮,甚至包括名望。寿州一盘散沙,不足为虑,只要朝廷稍稍下点功夫,二人比纸还薄的同盟便可破裂。”

郗鉴言道:“臣也正是此意!”

“苏祖二人并无深情厚谊,只是相同的遭遇才逼迫他俩走到一起。当初韩晃奉苏峻之命到徐州商讨平叛事宜,离开徐州后,臣发现他还派人去了寿州。这说明苏峻一直在主动联络祖约,想结为同盟,抱团取暖,实际上并不牢靠。”

成帝倾听郗鉴的话,就是不问闻讯而来的庾亮的意见,让他大损颜面。

尤其是,郗鉴居然直接进宫,一定说了不少自己的坏话,庾亮低着头,咬牙切齿。

成帝目光掠过庾亮,落在王导身上:“王爱卿,听尚书令说苏峻对你还算亲近,你怎么看? ”

这是庾亮**裸的脚下使绊子,自己什么时候和苏峻亲近过?

王导奏道:“启禀陛下,是庾大人误会老臣。当初苏峻来京,形单影只,臣不过是尽同僚之请,寒暄几句,怕冷落他平叛之心。此后在封赏时又见过一回,都是礼节上的往来,哪来的亲近?”

王导极力要撇清这层关系,生怕皇帝相信谗言,以为自己和苏峻暗中有往来。

说起往来,确实有过一两回,不过所说所为,都是可以摆上桌面公之于众的,并无什么把柄。这一点,自己有充足的底气。

除了上次,他吩咐王允之对苏峻来使讲过的悄悄话!

庾亮埋怨皇帝不该出卖自己,这种君臣之间的悄悄话怎可告之死对头。

不过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该支持自己主张的人没有支持,而最不可能支持他的死对头王导,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的拥护他的新政,让他没了方寸!

“陛下,既然尚书令大人已有了锦绣之策,不宜轻易改变,以免给人落下个朝令夕改的口实。”

王导偷偷瞥了庾亮一眼,又言道:“老臣以为,苏峻已经承诺,那就不如等到八月底再说。如若逾期还不自行遣散,朝廷则须严加斥责,绝不可再容其拖延。”

王导不愧是官场巨擘,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自己反对继续妥协的立场,以打击那些诬陷自己和苏峻关系暧昧的言行,又是一句折中之言,君臣各方听着都能接受,谁也不得罪。

庾亮傻乎乎的以为王导是服帖他,知道王家处境不利而选择谨小慎微,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是王导给他掘下的巨大陷阱!

“有爱卿之高见,朕宽慰许多。如果逾期历阳未遣散,朝廷绝不再姑息,不惜以兵戎相见。”

成帝义正词严,然后笑眯眯望着王导。

“朕相信爱卿和苏峻并无往来,然而还是以礼相待,众臣之中可能说的上话的也就是你。所以,在启战端之前,还有劳爱卿去一趟历阳,朕其实也不愿兵戎相见。”

“陛下莫忧,若苏峻真敢违旨,臣定当亲往历阳,驳他个哑口无言,体无完肤。”王导信誓旦旦。

其实他心里已经相好了,借此机会在历阳为庾亮再挖个坑,然后找一个人背锅,代替自己前往历阳贼窝。

这个人选,王导早就定下了,谁让那个人背叛了旧主王敦,还无情地供出了王敦的尸骸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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