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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弗渊眼见陈清雾神情一滞,意识到自己或许失言。

他不过是站在兄长立场,批点弟弟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可听来却有挑拨离间的意味。

让清雾不开心由来不是他的本意。

仿佛往回找补,他说:“不过放在祁然身上已算用心,他连父母生日都经常忘记。”

陈清雾笑了一下,承领孟弗渊的安慰:“他是这样的。”

孟弗渊将玻璃杯放回展架,抬腕看手表,“再收拾一会儿,还是跟我去吃晚饭。”

“吃完再回来收拾吧。”

陈清雾拍拍手上灰尘,走去工作台旁的水池洗了洗手,叫孟弗渊稍等,身上衣服沾了灰,她去换一身。

孟弗渊移步至另侧展架,那上面放置的,应当都是陈清雾自己的满意之作。

杯盘盏碟,什么器型都有,柔雾的粉,豆梢的绿,水洗的蓝,釉色清淡柔润,叫那些器具单单看着都似有了温度。

除了现在放在孟家的那组白瓷的茶具,他上一回看见她的作品,还是在毕业作品展上。

那时他在慕尼黑出差,转道去了趟伦敦。

清雾在毕业作品展上展出的是一只喝水的杯子,形制非常质朴,釉色也简单,像是将小苍兰花瓣上的那一点紫色稀释了一百倍,再融进水里。

那种雾色的温润感,叫人一眼觉得,那杯子日常拿来喝水一定非常合宜,不突兀,不抢戏,但每次使用都觉清喜。

那只杯子,陈清雾将其命名为“花与雾”,后来送给了孟祁然。

孟弗渊没见孟祁然用过,后来有次去祁然房间拿东西,见他将其单独地放在了一只镶了玻璃的木质展柜中。

展柜背后藏了灯,柔和净澈的白光,打在杯子上,恰能将其釉色毫无保留地展现。

孟祁然曾经非常喜欢多特蒙德队的一名波兰裔中锋,几尽周折弄到他的签名足球,也不过是和其他收藏品放在了一起。

足见他对那只水杯的珍视。

孟弗渊听见自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回神。

陈清雾换了一身衣服,紧身短款上衣,搭宽松阔腿裤,随意拎一只托特包。

她不在穿搭上费力,自身气质足以撑得起任何衣物。

沿途已是华灯四起。

车里气氛有些安静,但明显能够感知不如前回尴尬。

陈清雾出声:“渊哥哥你们公司在哪个区。”

孟弗渊报了地址。

“好像不算太远,开车大概……”

“二十分钟。堵车半小时。”孟弗渊看她一眼,“下回有空可以去参观。”

陈清雾点头:“好啊。”

他们浅浅聊了一些话题,那餐厅很快便到。

藏在僻静巷子里的最深处,很不好找。

孟弗渊提前订了座,靠窗位,餐布上放一盏纸质灯罩的灯,橙红光朦胧幽静,整体氛围恍如萨金特的油画《夜晚的餐桌》。

服务员递上菜单,孟弗渊顺手递给陈清雾,“看看想吃什么。”

陈清雾没客气,扫一遍菜单,点了两样,随即递给孟弗渊。

孟弗渊又添了两道,对服务员说:“帮忙备注坚果过敏。”

服务员点头:“好的。那我帮二位下单。”

陈清雾端起玻璃杯,浅啜了一口柠檬水,随即抬眼,看向孟弗渊。

“渊哥哥。”

小时候陈清雾会说话时,长辈让她就这么称呼他了,一直沿用至今。

她每每称呼“渊哥哥”时声调清软,孟弗渊只觉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心旌微荡,显得可耻极了。

“嗯?”孟弗渊微微绷紧了脸色,应道。

“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陈清雾开门见山道:“工作室的租金,是不是你帮我垫付了一部分。”

孟弗渊一顿:“钱老师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己猜的。”

她既然已经猜到,孟弗渊也就不否认:“撇开租金不谈,你对环境和条件满意吗?”

陈清雾点头。

“那就可以了。”孟弗渊语气平静,“我确实替你贴补了一些。祁然最开始玩赛车,我也贴补过。我长几岁,照顾弟弟妹妹是应该的。”他有意将言辞粉饰得分外堂皇。

陈清雾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推拒了倒显得扭捏,以陈孟两家的交情,用不着那样客气。

孟弗渊看她,“你要是觉得欠了我人情,正好可以帮我一个忙。”

陈清雾赶紧道:“你说!”

“我有个经营茶室的朋友,想定制一套茶具。”

陈清雾笑了:“这哪里是我帮你忙,是你帮我忙。还没开张就有订单了。”

孟弗渊补充:“无偿的。”

“开张第一单原本就要给优惠的,做得好了放在茶室里也是替我自己宣传。我没问题的,就怕你朋友看不上我的手艺。”

“那不会。”

陈清雾就说:“那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先跟他聊聊。”

孟弗渊点头,“我来安排。”

聊着天,菜已经上齐,两人启筷。

孟弗渊随口问起:“工作室还缺不缺什么?”

陈清雾放下筷子,刚要说话时,却见孟弗渊抬眼望向她。

“清雾,跟我吃饭不用这么守规矩,可以随便说话,我不是你长辈。”

陈清雾愣了下。

她不知道,是为了孟弗渊的这句话,还是为了他镜片后的目光,有种分明的包容的温柔。

好奇怪,以前怎么从没觉得,孟弗渊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陈清雾就将筷子提了起来,一边搛菜,一边说道:“暂时好像还没发现缺什么。”

“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东城我相对比你熟悉几分。”

他语气实则并不十分热络,但就是无端让她觉得,自己在东城确实好像有了一个可信赖依靠的人。

——她过去再害怕孟弗渊,也必须承认,在靠谱这一点上,孟弗渊无人能出其右。

陈清雾点点头。

之后,又聊了聊祁阿姨和陈妈妈带两位老人泰国之行的事。

印象中自孟弗渊去上大学以后,他们很少这样单独聊过天。

气氛远比她想象中轻松愉快,一顿饭竟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她回想复盘,孟弗渊虽然话不密,但基本不会叫她的话题落地,总能在关键处提挈两句,她便可以顺着继续往下展开。

晚餐没喝酒,孟弗渊仍是自己送她回工作室。

回程路上,他们延续了饭桌上的话题。

陈清雾留心时,已能遥遥地看见文创园立在道旁的巨型招牌,像是一眨眼就要到了。

车停在工作室门口。

陈清雾解开安全带,“你稍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孟弗渊点头,抬手揿下双闪灯的按钮。

他看见陈清雾拉开车门下了车,小跑进了工作室。

片刻后自大门跑出来,手里多了一只纸袋。

她走到驾驶座这边来,孟弗渊立即落下车窗。

纸袋递入,她笑说:“是我离开瓷都之前最后一次烧的瓷板画,那一批全烧毁了,就剩了这一幅。谢谢你的照顾。”

孟弗渊顿了顿才伸手接过。

陈清雾笑着,轻轻摸了一下鼻子,“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有点讨厌我。”

孟弗渊不知该问“是吗”,还是该问“那现在呢”。

陈清雾已自顾自回答了:“现在觉得那应该只是我的误解。”

孟弗渊看着她,心想,那当然是你的误解。

讨厌只有唯一的反义词。

“不耽误你的时间了。”陈清雾笑着退后一步,“回去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孟弗渊将纸袋放在副驾驶的皮质座椅上,点了点头。

他将车开去前方宽敞处掉头,经过工作室门口时,那本朝着大门走去的身影转了过来,又朝着他挥了一下手。

当他不知如何处理心中无法抑制的情绪时,总会选择面无表情,就像此刻。

开至园区大门,他将车子靠边停下,自储物格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垂眸点燃,重重呼出一口,才觉得烦闷稍解。

伸手将纸袋拿了过来,拿出那里面的东西。

拿木质画框裱好了,一幅瓷板上的墨色山水画,朦胧雾气,似从隐约的群山里一层一层漫出。

虽然冠以“谢谢”的名义,但是第一回收到她自制的作品。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

后续几天,陈清雾一直待在工作室做收尾整理。

得空还跟赵樱扉“进城”一趟,置办软装。

待工作室收拾到她有心情开始开工时,查卡上余额,已经捉襟见肘。

赵樱扉“慷慨”请她吃晚饭,学校后街大牌档,并放下“豪言”,绝不会让小姐妹吃不上饭,学校食堂三菜一汤,包-养她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孟祁然比赛在即,发来消息,问她去不去看。

此前孟祁然的比赛,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首站和终站她基本都会去观赛。但眼下手头尚有一堆琐事需要处理,实在让她很是犹豫。

她说先看看日程安排,消息搁置了一会儿,孟祁然直接发来了机票和酒店的订单截图,并说首站比赛,有她在终点等他,他会更加安心。

陈清雾将开工计划延迟两天,出发去往首站比赛的城市。

下了飞机,再坐三小时大巴才到市里。

明天就要比赛,孟祁然也没多少空余时间,两人匆匆见了会儿面,一起吃了顿晚饭,孟祁然就跟车队的人一起开会去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孟祁然过来敲门。

陈清雾已经洗过澡,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核对待办事项。

放了电脑,走过去打开门。

夜里天气尚有几分凉快,但孟祁然只单穿着黑色短袖t恤。

陈清雾笑问:“开完会了?”

孟祁然并不进屋,只抱着手臂,身体稍稍倚靠门框,点了点头,“没想到会开到这么晚。本来还以为能留点时间陪你一会儿。”

“没事。我反正一直在逛淘-宝。”

“要买什么?订单推我代付。”

“工作室要用到的东西。没关系,已经下单了。”

整个车队都住在同一层,这时候不远处正要进门的车队教练喊了一声:“孟祁然,早点休息!”

孟祁然应了一声,但转头就低声问陈清雾:“想不想出去吃点夜宵?”

“你明天几点起?”

“七点。”

“那还是早点睡吧。”

“就出去半小时。附近夜市挺热闹,你一直待酒店里也无聊。”

陈清雾换了身衣服,再走出房门,孟祁然已拿着手机等在走廊里,身上套了件黑色运动外套。

下楼时在电梯里碰见了车队的人,冲着孟祁然笑了笑,“女朋友来给你加油啊。”

“来看比赛。”孟祁然语气平淡,似在纠正这人说“加油”这个词时,那稍显暧-昧的语气。

小城的夜生活,热闹中更多几分烟火气。

从酒店出去,步行不过两百米,就是小吃一条街,钴黄灯光里看去,烧烤摊上冷蓝色烟雾缭绕。

陈清雾在烤冷面的摊子前定住脚步,孟祁然问:“想吃这个?”

“看起来有点好吃。”

孟祁然低头,压低声音道:“这家味道一般,我们去前面那家。”

好似生怕被店主听见会挨揍一样。

陈清雾勾了勾嘴角。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到了车队尝过的那一家。

孟祁然扫码付了钱,两人站在摊前等候。

春日晚风微凉。

“你工作室收拾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回去应该就可以开工。渊哥哥给我介绍了一个客户,过几天就准备去拜访。”

“我哥介绍的?”

“嗯。”

孟祁然笑说:“他对你比对我还好。”

“哪有。他对你只是口头上比较严厉。”

聊着天,烤冷面已经做好了。

陈清雾接过纸碗,拿筷子夹一块,率先送到孟祁然嘴边。

孟祁然笑说:“教练交代了比赛之前尽量不要外食,免得吃坏肚子。”

“哦,意思是我吃坏肚子就没关系是吧。”陈清雾玩笑道。

下一秒,孟祁然便凑过去要吃她手中的食物,她赶紧拿远,笑说:“这一碗是我的,比赛完了你自己买。”

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愿意真让他出现意外。

又逛了一会儿,陈清雾看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就催促孟祁然赶紧回去休息。

孟祁然笑说她比教练卡得都严。

酒店走廊已然阒静无声。

陈清雾停在自己房间门口,刷卡推门,稍顿,转头对孟祁然微笑说道:“好好休息。明天比赛加油。”

孟祁然点点头,“你也早点休息。”

次日七点,陈清雾起床。

车队的人也都起来了,在餐厅吃早餐时,陈清雾见到了上一回去支持孟祁然演出的那个女孩。她不是车手,似是管理人员,负责车手赛事安排这一类工作。

早饭过后,车队便各自带着装备,去往比赛场地。

另有个工作人员过来,给来观赛的选手亲友发嘉宾证,介绍看台位置。

经费有限,亲友的饮食出行都选手或者本人自理。陈清雾回房间拿了包,便自己打车去了赛场。

到时车队正在做入场准备,孟祁然已经穿上了车队统一的赛车服,黑银配色,稍显修身,但穿在他身上,更显得身量修长。

教练讲话的时候,孟祁然将一旁的双肩包拿了过来。

他伸手摸了摸,忽然蹙眉,将拉链拉到最大,再掏了掏。

最后,干脆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了桌上。

大家都注意了他的动静,忙问他:“怎么了?”

孟祁然扒拉了一下那一堆东西,“有谁看见我钱夹了吗?”

陈清雾知道他在找什么——他第一次参加比赛那年,她去寺里给他请了一枚护身符。每回比赛他都戴着,也一直没出过事。对他而言,这护身符的性质,相当于能给予心理暗示的幸运物。

车队大部分人也都知道他这个习惯,大家纷纷拉开自己背包找了起来。

一时无果。有人问是不是落在酒店了。

这时候,那个负责赛事安排的女孩挤到了前方,“在我这儿在我这儿!昨晚落我房间了,我走之前准备给你的,一下给搞忘了。”

女孩将钱夹递给了孟祁然。

孟祁然长舒一口气,接过钱夹,从夹层中拿出了那枚明黄色护身符,塞入赛车服胸前的口袋里。

将到比赛时间,教练通知大家过去排队检录。

包都卸下,放在一起,由车队工作人员统一看管。

孟祁然去之前,走到陈清雾面前,指了指观众台,“你一会儿去那儿看吧,我让他们留了前排的位置。”

陈清雾笑一笑,“嗯。你快去,不用操心我。”

待车队的人走了,陈清雾转身,正要从后方通道去往观赛区,那个女孩走了过来。

她直接说道:“我怕你误会,所以替祁然解释一下,昨天晚上是在我房间里开的会,中途要祁然补一个身份证复印件,他钱夹拿出来就忘在桌上了。”

陈清雾微笑:“我知道了。”

女孩睨她,似想判断她此刻的真实想法。

陈清雾始终没有太大表情,指了指前方,“去观赛区是从右边走?”

女孩点点头。

陈清雾穿过通道,从后门去了车队专属的观赛区。

她坐了下来,习惯性地从检录处茫茫的人群中,寻找孟祁然的身影。

想到初中高中那会儿,凡有运动会,孟祁然一定是人群的焦点。她就坐在烈日下,拿校服顶在头上,膝上垫着书本,给他写加油稿。

每次比赛结束,一堆女生围过去给他递水,他从来不接,直接跨班,来到她的班级所在的区域,拿她的水喝。

班主任有时候都会开两句他的玩笑,说天天窜班,不如转班得了。

祁然从不主动跟其他任何女生暧昧。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一对。

但似乎一点也不妨碍,那些真正将孟祁然视作目标的女生,凭借一种惊人的直觉,知晓她与祁然,并非外人眼中的铁板一块。

所以有詹以宁,有眼前这个女孩的“替祁然解释”——这句话未必有什么恶意。

她甚至没有立场责备祁然,一来是她不肯松口接受;二来,他确实从来没有对他人主动过。

能责备什么呢?

结果无非也就是,换得祁然“如果不放心,他可以将其他所有异性拉黑”的表态。

而这反而会使她进一步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太过没有安全感。

他们之间积重难返,并非拉黑一个人、一百个人可以解决。

没一会儿,同一小组的车手,上了起点线。

发令枪响。

陈清雾往疾驰而去的身影望去,又被刺眼的阳光照得闭上眼睛。

骗不了自己。

自己对祁然与单方面追逐无异的喜欢,或许,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孟祁然小组第一,总积分第三,成绩很是亮眼。

首战告捷,车队自然要聚餐。

陈清雾坐在他身边,一晚上都在微笑,笑得脸都有些发僵。

吃完饭,又去了ktv。

一直闹到过了零点,大家方才回到酒店。

陈清雾刷卡开门,推门之后,仍似昨晚一般稍稍停顿。

转头,她抬眼看向孟祁然,语气很是平静,“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晚上喝了些酒,孟祁然反应稍有迟钝,片刻才说:“头有点疼,先回去休息了。雾雾,你也早点睡。”

陈清雾微笑,“好。那晚安了。”

自尊已不允许她做出第二次邀请。

孟祁然点头,“晚安。”

陈清雾洗完澡,躺了下来。

一整晚,ktv里那些吵闹的歌曲,还在她脑中回响,搅得她左右都睡不着。

爬起来,披了件外套,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去抽了一支烟。

次日一早,陈清雾就乘车去往机场,赶最早一趟飞机回到东城。

孟祁然大抵睡到了自然醒,醒来看见她的微信留言,给她打了几个语音电话,但那时候她在飞机上没接到。

落地之后,主动给他回了一个电话,说工作室有事,自己先回去了。

孟祁然有些遗憾:“本来还想带你出去逛逛。”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陈清雾在电话这头说道,又问他,“马上回东城吗?”

“车要先运回去做保养。过几天我去找你。”

陈清雾说好。

/

这之后,大约过了一周。

吃过晚饭,陈清雾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园区。

在园区门口还了车,步行至工作室。

正低头从帆布包里翻找钥匙,忽听门口处传来一声笑:“终于回来了。”

陈清雾吓得包都差点从手里滑出去,“……祁然?”

郊区没有光污染,月色足够明亮,门口抱臂倚墙而立的人,除了孟祁然还有谁。

“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那还怎么给你惊喜。”孟祁然笑说。

陈清雾拿钥匙开了门,摸门口总控开关揿下。

空间霎时亮起,她借灯光去看,孟祁然穿了件浅灰色的卫衣,手里提着一只黑色双肩包,手臂上一道擦伤,还带着似乎凝结没太久的血痕。

陈清雾将他手臂抓起来,“怎么受伤了?”

“试车摔了一下。正常的。”孟祁然提着双肩包,推着她肩膀往里走去。

“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你这里太远了,出城又堵,过来坐得我差点晕车。”

“你开赛车的哎。”

“赛车的也快不过出租车司机。”

陈清雾笑了声。

孟祁然将包往桌面上一扔,随即往沙发上一倒。

陈清雾问:“你吃东西吗?我帮你点个外卖。”

“有水吗?”

“有。你等下。”

白天叫人送了一箱纯净水过来,还没拆开。

陈清雾去墙根处将箱子拆了,递了一瓶给孟祁然。

孟祁然喝了几口,拧紧放在茶几上。

他靠住沙发靠背,环视一圈,“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

“还缺什么吗?”

“不缺。”陈清雾边说话边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一份肯德基套餐——这附近这家最近,送餐最快。

点完之后,陈清雾在他旁边坐下,“下站比赛什么时候?

“一周以后。”

“那你要回家一趟吗?”

“嗯。后天回去。”孟祁然转头看她,“明天陪你去逛街?”

“都行。”

随口闲聊,直到骑手打来电话,通知东西已经送到门口。

陈清雾叫孟祁然坐着,自己起身去拿。

等她取了餐返回室内,却见孟祁然支起了人字梯,正在往窗户上挂东西。

陈清雾走过去,抬眼望去,“在挂什么?”

她听见清脆而空灵的声响,怔了下。

那是一串彩色的玻璃风铃。

孟祁然挂好了,扶着人字梯往下,还剩两阶时,直接一跃跳下。

他拍一拍手,去洗手池那边洗手。

陈清雾跟过去,在一旁的岩板台面上拆外卖。

听见孟祁然打了个呵欠,陈清雾望过去,“很累吗?”

“嗯。车子轮毂做了一点调整,一直在试车磨合。这几天每天就睡五小时,试得差不多,就赶紧过来找你了。”

陈清雾心底泛起几分柔软的情绪,好似,上回去找他时,那些无法言说的,幽微的痛苦与委屈,又稍得缓解。

“……这么着急啊。”她轻声笑说。

孟祁然没说话,只是轻笑一声。

自鼻腔里发出的,有点懒散,却好似羽毛直接拂过她的耳膜。

孟祁然挽起衣袖,准备洗手。

陈清雾又看见了那道擦伤,说道:“你等一下,我拿东西给你消一下毒。”

陈清雾转身去架子上拿了医药箱过来——她算是久病成医,独自在外生活,总要将医药箱备齐才有安全感。

从箱子里拿出小瓶碘伏,取棉签蘸了蘸,抓过孟祁然的手臂。

挨上去时,她抬头问道:“疼不疼?”

孟祁然也在这时候低下头来。

没有任何预警,目光直接相撞。

陈清雾一下屏住呼吸,因为没想到会挨得这样近,他的呼吸,好似就直接落在她的鼻尖上。

两人都定住了。

空间和时间,也恍如凝滞。

陈清雾睫毛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心脏也似要喉咙里跳出来。

怎么办。

她飞快思索该闭眼,还是该移开目光,却看见孟祁然深色的干净的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随即,他生硬地别过了目光,低头,将已经关上的水龙头,又一下打开,继续洗手。

哗哗的水流声,好像无法传入陈清雾的耳中。

她只听见一阵嗡嗡的声响,空白得像是小时候周二信号断联的电视雪花点。

她以为99%会发生的事,没有发生。

孟祁然是“不敢”,还是“不想”。

她无法思考了。

她机械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扔了手中的棉签,盖上碘伏瓶的盖子,又从已经拆开的外卖袋里,拿出汉堡、可乐和小食,“……趁热吃吧。”

她听见好像是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这样开口。

“……嗯。”孟祁然闷闷应了一声。

水流声停了。

她没去看孟祁然,“你先吃,我去看下衣服洗好没有。”

“嗯。”

陈清雾飞快地往后方走去。

她蹲在洗衣机前方,伸手扣住了盖子,却好像力气尽失。

就这样蹲在这里,许久,听见外面孟祁然喊她:“雾雾。”

她应了声,站起身,朝外头走去。

孟祁然已将双肩包提了起来,“有点累,我先回酒店休息。明天……明天过来接你逛街。”

陈清雾“嗯”了一声。

“走了。”孟祁然没看她,“早点休息。”

他转身走了。

陈清雾望着水泥地上他朝着门口远去的影子,心底和脑海俱是一片空白。

孟祁然快步走到工作室门口,迈下台阶。

停住脚步,深深呼吸。

他骤然地意识到,原来以往相处,自己一直在下意识回避方才这样的情况。

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下意识。

脑袋里乱轰轰的,一种行将脱轨般的慌乱。

/

台面上的食物并没有动。

陈清雾看着它们,一件一件放回了袋子里,丢进垃圾桶。

她在沙发一角坐下,听见手机振动了一声,拿过来一看,是孟祁然发来的消息:我上车了。明天过来找你。早点休息。

她没有回复,锁屏了随意往沙发上一扔,随即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燃了一支,却只吸了两口,就这样坐在那里,在风拂动玻璃风铃的清脆声响中,静默地看着它烧到了头。

手机再度响起,以为又是孟祁然,扫一眼却发现是孟弗渊打来的电话。

陈清雾将烟揿灭,拿起来接通。

孟弗渊问她:“在工作室吗,清雾?”

“在的。”陈清雾轻声说。

“我过来替钱老师拿件东西。”

“哦……”陈清雾反应过来,“他跟我说过。”

早上收到的微信,钱老师说有只要送人的蓝釉盘落在工作室了,会请朋友过来取。

孟弗渊说:“我二十分钟后到。方便吗?”

“方便的。”

孟弗渊将车停在门口。

大门敞开着,灯光投在门前的地上。

孟弗渊下车走到门口,轻敲了一下敞开的木门,里头传来声音,“请进。”

走进去一看,却见窗户旁边架了一架人字梯,陈清雾正在往上爬。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要拿什么,我帮你。”

陈清雾动作一顿,低头,却见孟弗渊掌住了梯子。

“没事。我自己来。”

孟弗渊没有勉强,只将梯子牢牢掌住。

片刻,陈清雾爬到了合适高度,将挂在窗棂上的东西摘了下来。

一阵“铃铃”的空灵声响。

她转过身来,手里举着一只风铃,轻声说:“我不喜欢这个声音,太空了。”

孟弗渊刚要开口,却见她手一松。

那风铃直接下落,在水泥地上,溅个粉碎。

孟弗渊下意识眨眼,旋即愣住。

逆着灯光去看,只觉得她此刻的神情,恍似地上那只四分五裂的玻璃风铃。

“清雾。”

他的第一反应是喊她的名字。

陈清雾目光定了定,来对他的视线。

孟弗渊伸手,“下来。”

陈清雾一时没动,他直接伸臂,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瞬间他害怕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怕她也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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