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03章 主人荡酒，烟雨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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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了荒北的杀戮，是否又回想起江南的烟雨。兽刖门亡败之讯，短短十日，已从西北关外逐渐传至大江南北，一时轰动武林。

“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西郊河岸，酒肆里，铺中无客，只有长身白迭的酒肆主人正与一男子对酌，酒桌旁放着一柄幽绿的长剑，两人只是相对寥落地饮酒，忽然就忆起前人的诗句来。

刃光影，在江湖上，几乎没什么朋友。或许说他根本不需要朋友，因为他是个杀手，一个茕茕孑立的江湖第一杀手。

然而，就是如此跌宕不羁，傲世轻物的刃光影，却偏偏和一个酒肆主人，意气相投，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杨柳依依，柳树河边的酒肆。酒肆不大，萧索默然，甚至暗哑平常。酒肆儿的主人名唤莫天，在这个物欲横流，追名逐利的年代，他却总显得有些特别。

扬州自古是太奢华的地方，那些车水马龙的街巷，喧闹繁嚣的市声，烟视媚行的女子，一掷千金的富贾，长身玉立的公子，往来匆匆的行人，是这个城市一直依存的底色和格调。

而莫天不喜欢这些。他喜欢简单而幽居的生活，如同他喜欢黑色和白色的衣裳，是非分明而透彻。

即便落坐在繁华的扬州，为谋生计，开垆贩酒，所挑所择之地，竟是在远离扬州市声的西郊河外，如此耐人寻味！

那年，秋风萧瑟，青梅煮酒，好酒如同高人，都需知己。乐酒如知己的刃光影，偶遇识酒的莫天，两人一见如故，相逢意气。

除却杯中知己，更触动刃光影的则是莫天的为人，其身怀绝技却淡泊名利，虚怀若谷而与世无争。

如此淡然于天地般的洒脱，不恰恰是刃光影多年来闯荡江湖，一直所心之向往的人生态度吗！

曾几何夕，率性的刃光影，何尝不对这个虚情假意的江湖倍感厌倦，面对江湖之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何尝不想高歌策马，扬长而去。

可他！他刃光影偏偏不能如此。小而涉江湖，四海皆仇敌！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又如何能退去江湖？

身为杀手，以杀戒杀的生活，早就注定将永无止境。而江湖中的事，就如江湖中的水一样，清浊难分。

世态炎凉，人心叵测，黑与白的混杂象太极鱼的两端，阴阳难断，做个杀手反而简单，但凡遇着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恶徒，他手中的剑一丝也不会犹豫。

后来他总算明白，人的名树的影，当江湖认知了你，你便再也无法逃离江湖。所谓的江湖，不过也就是一己私欲的生死之地，适者生存，强者为尊。倘若没有去杀别人的勇气，那么你也只好留着勇气来看别人杀你。

作为江湖第一杀手，刃光影自然深谙江湖弱肉强食的残酷；杀手，不在杀人的路上，就在被人杀的路上。

身为杀手界的王魁，刃光影的身上无疑背负了太多的血债，可他自认问心无愧，杀得也不过都是大奸大恶的该死之徒。

后来，每杀一个人，刃光影反而会觉得自己的内心无比得畅快。人生在世，宛如白驹过隙，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忏悔，人活着，若不能对社会做些有益的事情，还不如死了得好。

或许，这就是他杀别人的理由吧！你不学好——我便杀你！

当然，这看似轻狂的霸道、无礼，或许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无情无义杀人狂的冷血。而在他自己的眼中，纵使杀人无数，也不过是他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罢了。

后来，若有幸到了江南，每每杀人夺命，刃光影都要去莫天的酒肆小聚一会。倒不说二人关系如何之好，只因刃光影除好剑术，独独喜欢酒，而莫天正好在扬州卖酒，见过了太多的血腥，还有什么能比平凡酒肆里的平静，更能让人觉得舒服的呢？

柳岸河边的酒肆，虽地属扬州，却远离闹市，方圆几里，只此孤馆一座，便自来远离尘嚣，也远离恩怨。萧索默然的酒肆，酒肆里的澹泊、静谧、安然，无不洋溢着一种无为的清静。

酒肆方圆之地主人归其为忘江湖。这里不过只有主客之分，没有江湖和江湖人之分，自亦没有江湖中的恩怨或者情仇之分。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君子不过好酒，莽汉乐得贪杯。

二人只是相对寥落地一杯、一杯地复喝着，气氛便也融洽无间。

刃光影好酒，但从不喝醉！喝酒对于他来说是人生乐趣，或许也只有在喝酒的时候，他才不会追忆起自己是个杀手，当然这里亦没有人会把他当作一个杀手。

岁月轮回，江南多雨，再一次的相逢，酒肆外的几株杨柳浅浅淡淡地洇开些许青渍。风雨漂泊中一个衣着朴素，青帕束发的男子，慌慌张张的连滚带爬地打着滚向着酒肆奔来，不时回头张望，惊恐万状。

远在身后的身影已经追上了他，一道凌厉的剑气，破啸空中，划过他的脖颈，血线顺着脖子猛地喷洒而出，人头已是滚落一旁。

朦朦胧胧的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后者的身影已踱步上前，一脚踹翻死者尸身，手中长剑轻轻挑向他的胸口，顺手弯下腰取走那人怀中的信物。

雨水在剑上簌簌地淌着，他以袖袍在剑身轻轻擦拭，看着远处水渍中滚落一旁的人头，冷哼一声，将剑收回剑鞘。

卒步上前拾起那人的头颅，拎住发髻，抬头下烟雨朦胧中只见前方孤零酒肆，便也只管顺着去路径直走去。

血迹沿着来路一路倾洒到莫天的酒馆，暗哑的酒肆内，刃光影背对着门，只从余光中看见屋檐下有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这浑身的血腥味，让他心中一疑，终也并未理会。

神秘人的出现，一下子便打破了惯有的平静和安详！

莫天并不惊讶，只是起身，轻步上前，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头戴竹笠，半掩着脸的枯瘦汉子，道：“客官，是要酒么？”

暖暖的声音，像东池里流动的温泉。那个带着神秘杀气的男人一愣，随即冷冷地仰起头，沉声回道：“当然！”

说话间，他仰起下颚，额上的斗笠微微高过了主人的发线，寒眉下幽幽的眸光冷冷地抬了莫天一眼，旋即眼神游离四散，目光如炬，瞟向了酒肆内唯一的一桌有人的酒席，傲气凌人的语气直逼刃光影道：“就要这位客官手中的这杯。”

刃光影颤巍地举着杯，竟犹豫了一下，随即将杯盏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虽不曾看及来者面貌，可耳边这豪放无理的声音却让他略感熟悉。

莫天心中明晓，刃光影乃江湖杀手，又见来者满身杀气，说话酷冷无礼，便略有意会到此人或是针对刃光影而来。

莫天闻言只是微笑，想来江湖中人，追名逐利，狂妄自傲，一概如此！今见此人，满目杀气，豪横无礼，谓之狂枭！

多年来，酒肆平凡，无论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被莫天隔绝肆外。今见，江湖戾气之人，寻仇于此，心中已见怪不怪。

本着初心之举，莫天嘴唇翕动，欲礼下后兵，稍作劝说之时，刃光影却突地放下杯盏，站起身来。

酒杯扣桌的脆响，瞬间打断了莫天。只见刃光影微微转身，侧脸面向莫天，道：

“烦劳莫兄盛情款待，今日些许是刃光影最后一次至此。久闻莫兄琴艺精湛，多次前来不曾听闻，今儿酒足添客，不妨请莫兄抚琴一曲‘友别离’，何如？”

刃光影倏然起身，目光蹙起，只见来者形骸枯瘦，头戴竹笠，一身浅灰色衣裳，腰间揣着一把刃约三尺的铜锡宝剑。

刃光影一眼认出他，他乃杀手界排名第二的杀手——断剑涯。

杀手界，是江湖中一种少有不成一体的门界，它无属东方魔道，亦不属中州白道！

杀手界只是江湖因杀手职业的繁荣，而特意命名出的一个门界，用来泛指那些混迹在江湖之中所有从事杀手职业的人。

如今，刃光影毫无疑问是这些人当中最出萃的一个，否则他也不会被天下人冠为江湖第一杀手。

刃光影的眼神很坚定，似乎不想让莫天插手，莫天微微颔首，不再言话，便独自移步柜上，坐下抚琴。

“刃光影，你果然在这。”

后者易冷的目光，轻轻瞟向刃光影，竟有一丝喜悦，随后寒声喝道：“识相点，就赶紧交出夺命一剑，否则让你人头落地。”

说罢，不忘将手中的人头扔到刃光影的桌前。

颅中的污血倾洒酒桌，咣当一下，侵染桌面红颜色。刃光影却是笑了笑，又坐下身，毫不忌讳地只管喝酒。

直至将杯盏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方旁若无人地冷道：“桌上便是，尽管拿去。”

刃光影说着轻瞥一眼断剑涯，断剑涯目光扫过桌角，不禁面露狂喜。只见一柄长足三尺有余，宽约三指之隔的宝剑就随意地摆放在酒桌的一角，远远看去就像是桌面生出了一层绿色的苔藓。

断剑涯大喜。此剑，正是江湖中举世闻名的‘夺命一剑’；剑鞘和剑柄通体一色，流光黯彩，绿如翡翠，彰显着无限的活力。

绿色，生命的象征；剑刃，夺命的武器。

夺命一剑淬血而生，是上古神兵榜上声名在赫的十大绝世神兵之一。断剑涯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体内真气涌动刚想纵身去取此剑。

忽然气运全身，脚下一动，身边景色却蓦然大变，不知不觉自己怎么就掉到一个凉凉的大山之中。

远远望去，山中有一凉亭，亭内有一人正在抚琴，琴声朗朗如凉凉飒飒，点点瑟瑟之秋风，令人神情仰抑，醉眼朦胧，奈何断剑涯擦眼想看，却如何也看不清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