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那个埋了我的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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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是普通病房，里面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奶味汗味尿骚气，里面有八张床铺，每张床铺上都躺着一个生产过或者是即将要生产的来自不同地区有着不同背景的孕妇，好几个陪产的丈夫婆婆凑过来看稀奇，一个脸盘大得跟脸盆有得一拼的泼辣中年婆婆看着漂亮的我，嘴里道：“哟，这么漂亮的伢呀，就这么丢了，啧啧，真可惜，要等两个月，生下来几好哦，真是害性命啊。”

评价了之后，嘴里还啧啧啧的，看着我妈的脸色，适当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

“就是，看看这孩子的头发黑得像搽了油一样，我家孙女刚生出来头上就两根黄毛。”旁边的彪悍婆婆操着乡里音附和。

“就是，就是，看看这伢的脸多白呀，我的儿子一出娘胎，脸皱得像猴子，长了好几天才慢慢长开。哎，可惜了，要活着，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媳妇生了个大拇指分开畸形的爸爸，也满怀同情。

新生事物总是给人无限憧憬和期待，我很感激这些病友家属对我的中肯评价。我在胡图耳边一个劲地吹气。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我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怎么狠得下心让我被那个恶心女人瞎折腾？

不知道是回应我，还是受到那些议论者的鼓动，窝囊的他终于施舍给我一个眼神，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瞪着我的目光再也移不开，终于克服心中对死亡的恐惧，鼓起勇气抱起我，低眉垂眼地对卜药莲表明自己的立场，“就不麻烦您了，这孩子是我的，我要将她葬进我家坟地。”

凶护士瞪了他一眼，指着他的高鼻梁警告道：“我可告诉你，这可不是普通垃圾，这是个孩子。随便丢厕所里，会招警·察的，小心请你去喝茶。”

胡图不敢看她，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他低着头抱着我，贴在胸前，不敢正视那个一看就是周公之礼长期进行得不协调的中年龌龊女护士，连脸上的青春痘都露着胆怯，但依然很坚决地结巴嗫嚅道：“孩子这么无辜，我给她钉个小棺材埋……呃，埋了。”

“切，现在知道内疚了？先干什么去了？初中还没毕业吧？就闹出人命？你们这些孩子呀，怎么说你们好哦？看身上穿的都是名牌，一百块都舍不得，真是穷鬼，枉费我一片好心被你们当成驴肝肺。”护士见百元赚钱大计失败，扭着磨盘尺寸的大屁股骂骂咧咧出去了。

终于被认领，我快感动得哭了，果然啊，这个糊涂蛋一点不糊涂，虽然满脸雀斑，老实巴交，实诚蠢萌，但内心正义感爆棚。

有人说你一辈子要嫁的人，一定是上辈子埋了你的人。我决定了，来生投个好胎，做个水样温柔的女人，嫁给转世投胎的胡图。

危紫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脸嫌弃有气无力地冷嘲热讽，“你还真是个烂好人，真准备给她钉个棺材，找块风水宝地埋了？”

“……”胡图天生就是个闷葫芦，不知道怎么回答，脸都憋红了，都没蹦出一个小词。

“你要真的那么好心，为什么不让我把她生下来，给你养着？”两行溪水从危紫熙的两边眼角流下，她的眼睛依然是闭着的。我想，她也是后悔的吧，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对……对……对不起，是……是……是我无能了。”胡图在自己没长出钢筋铁骨的肩膀时，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

他忘了，他跟危紫熙之间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单方面的单恋，连小女生的手都没拉过，唯一做过最大胆的事，是给暗恋对象心中的女神面前的女孩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还被对方拿着站在课桌上给全班念了，拓展成了全校的笑话。

我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说的就是胡图这样的人吧。

身无分文，心忧天下。也是他的写照了。

卜药莲护士离开，病房里的产妇家属也三三两两地说着悄悄话回了各自的地盘，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后议论少男少女的早恋问题，偷·尝·禁·果的糊涂，戕害性命的残忍无知。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人问，为什么要引产啊？他是你老公吗？怎么孩子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不来探望探望照看照看啊？

这两人一看就是乳臭未干吗。要被家长知道了，还不打死？

胡图确定妈妈没有大出血，安排了妈妈的中餐。脱下自己的夹克衫，给我打了一个漂亮精致的包裹，将我的身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我脸上干干净净的，一点不像没了生命，像睡得很熟的孩子，似乎随时会睁开大眼，滴溜溜地打量这个全新的世界。

我一直跟着他，他抱着我，一出医院大门就泪流满面，甚至放声大哭了两声，怕遇上热心人关心，擦干泪抱着我打了一辆车。

我不知道他哭什么，是哭自己遭受了委屈，还是为我这么可爱的小生命逝去而感到悲哀。全程，他的那双眼就盯着我，眼里满是不舍和爱怜。

被的士司机当成了傻子。

车行了很远，停在城中村里，他是个拆二代，爷爷奶奶给他爸妈的婚房拆迁之后，爸爸妈妈尝到了甜头，拿着拆迁款在偏远一点的地方买了一大块地皮，又竖起了四平八稳的一套八层楼大房子，每层十二个带厨卫的小单间，当起了包租婆。四周还围了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六颗大树，四周被开辟成一块块的菜地，里面四季都种着青菜。

胡图将我放在他屋里的床上，看了我一眼，然后出房间，到处找木料，因为房子是新的，并不缺少木料。叮叮咚咚噼里啪啦，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一个小棺材，将我往里面一放，发觉小了，于是拆了重做，不是宽度不够就是长度不够或者高度不够，改了不下十次，他妈妈在外面喊他吃饭，他都没理，确定我住在里面不会被挤着之后，他在衣柜里找出一床小被子，用衣服叠了一个小枕头，又弄了一床新床单。准备将我放进去的时候，他又给我洗了一个香香的澡。

把我放在床上擦干，看着那具漂亮得令人心颤的小身体，他再次没忍住眼泪，哭得稀里哗啦。

“呜呜呜，宝贝，对不起，你来得不是时候，如果你来的时候我有足够的能力，我一定会阻止你妈妈打胎，一定让你生出来，我当你爸爸，我一定会做个好爸爸。对不起，宝贝。宝贝，对不起。我把我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你，希望你在天堂不要有怨气，好好转世投胎，找个好人家开始新一轮的生命。”

给我穿上一件向日葵花衣服，将我放进了简易棺材，确定圆满之后，他将小棺材钉上了钉子。抱着棺材哭了一会儿，才挖了个很深很深的坑，将我埋在了后院里最粗壮的那颗千年银杏树下。

风一吹，银杏树哗哗做响，枝条相互碰撞，一颗椭圆的青涩果子落下来，蹊跷地正种他的手心。胡图心一颤似有所感，抬头望着银杏树道：“树爷爷，您是在赞同我的做法吗？您也很寂寞的对不对？您一定喜欢有个这么漂亮纯洁的小精灵每天陪着你，早晨在露珠里迎接朝霞，晚上在夕阳里欣赏人世间的美景。”

“宝贝，不要悲伤，有银杏树爷爷陪着你，有小鸟为你歌唱，有我每天陪着你。”胡图哭一阵笑一阵，疯疯傻傻的。我想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种下了珍爱生命的种子。

“胡图，接电话，你同学危紫熙的。你在后院里鬼鬼祟祟干什么？”胡妈妈是个粗壮的女人，有些强势，在这个三口之家里具有绝对权威。在大队当会计，每天家里单位工作家务忙碌得像蜜蜂和蚂蚁，因此在家很有话语权。

胡妈妈一声吼，胡家抖三抖。

“喂，吃饭就吃饭，你那么快干什么？饿死鬼投胎呀？喂，喝口汤再走啊，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作业做了吗？胡图，你给老娘回来，再跑，老娘打断你的腿。”

胡图第一次忤逆他妈，这是他长大的标准，也是他决定要好好读书，强大自己的人生转折点。

我私以为，我来生的丈夫，在今生的这个重大改变，不是因为我妈妈危紫熙，而是因为那个被胎死于腹中的可怜小精灵，他口中的宝贝——我。

是的，我虽然没有了躯壳，只剩下灵魂，但我还是宝贝，胡图心中秘密的宝贝。

请原谅，我自恋了。谁让我连出生的权力都没有呢？有人对我好一点，我就将来生的姻缘给许出去了。我实在是太缺爱了呀。爹未详，妈无情，好在胡图给了我一点人世间的温暖。我能不心存感激么？我是个有良心的人，不，是魂。

现在还是来说说我家的故事吧，胡图最终没成为我家的人，所以故事里不怎么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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