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聊斋18《连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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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岸边有一片高大的白杨树林，林间散布着一些古墓，地上荒草蔓延，一阵疾风掠过，树叶哗哗作响，犹如波涛澎湃。

书生杨子畏刚搬到林旁的一座宅院，他的书房临近旷野。

一天，杨子畏正挑灯夜读，忽听墙外有人吟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帷”，反复吟诵了几遍，声音凄楚，仔细一听，柔弱婉约像是个女子。杨子畏心中大疑，第二天一大早便到墙外寻视，并没有人迹。到晚上二更天时，又传来吟诗声，还是那两句诗，反复吟诵了几遍。杨子畏便踩个凳子朝墙外看，吟诗声顿时没有了，原来是个女鬼，但心里却很倾慕她。

第二天日落以后，他便藏在墙头上等着。一更天将过，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从荒草中姗姗而出，手扶小树低着头悲伤地念起那两句诗，杨子畏轻咳一声，女子悠忽一下，隐入荒草中不见了。杨子畏继续在墙下等着，等那女子又出来，吟完诗便隔墙续道：“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过了很久，墙外寂静无声。

杨子畏回到书房刚坐下，忽见一个瘦弱的美丽女子，从外面走进来，向她深施一礼道：“公子原来是位风雅之士，我却因害怕而避开了”。

杨子畏大喜，忙拉她坐下，问道：“你是哪里人氏？为何流落到此”，女子道：“我是陇西人，随父流落到此，十七岁暴病而亡，已有二十多年，住在荒野地下，孤单寂寞，便作了那两句诗，以寄托幽恨之情，想了许久，也没下句，承蒙公子在代续上了，甚感欢快。”

烛光之下见那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冰清玉润，似清水芙蓉，杨子畏不觉神魂颠倒不能自持，便拥之于怀要共度良宵，女子眉目含笑道：“我对公子也有仰慕之心，但阴间的鬼魂，比不得活人，如果幽欢会折人阳寿，我不忍祸害君子”，杨子畏见她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便央她夜间来相伴，女子答应了。

女子看到元稹作的《连昌宫》词，便感慨地道：“我活着的时候最爱读这些词，现在看到真如在梦中。” 杨子畏便和她谈论起诗文，觉得她聪慧博学，心里更加喜爱。

此后，只要一听到杨子畏低声吟诗，那女子便片刻到来。并常嘱咐杨子畏：“千万不要说与外人”。女子常在灯下替杨抄书，字迹端正柔媚，又选了一百首宫词，抄录下自己吟诵。又让杨子畏备下棋具、琵琶，供书后消遣。

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女子来到窗前，看着园内翠竹摇曳，听着风里雨击芭蕉。不觉心生凄凉，玉容凝睇幽幽道：“我为公子奏曲《蕉窗零雨》吧”。

只见她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犹抱琵琶半遮面，低眉信手续续弹，只听那风凄花飞日暮间，萧萧枫林落叶满，山中泉水冰下艰，如泣如诉明月寒……杨子畏闻之泪沾衣襟，那女子犹如梨花带雨春一枝。

杨子畏心生爱怜拥之入怀。女子哽咽道：“小女不由得想到了夕日的凄凉，惹公子幽伤了”，女子凝神片刻又道：“我再为公子奏一曲《晓苑莺声》吧”，只听那林下泉水叮咚响，百转黄莺枝上啼……。两人灯下玩乐，情至浓时，便耳鬓厮磨一番，尽享琴瑟之美犹如夫妻。

一天薛生来访，见屋里有琵琶、棋子，又翻阅他的书，发现一些抄录的宫词，字迹端正秀丽，便再三追问。杨子畏只说借来的，薛生便反复翻看宫词，发现诗卷最后一行小字写的是“某月日连琐书”，便笑着说：“这是女子的小名，你怎能骗我”，杨子畏窘迫不安，只好以实相告，薛生要求见这女子一面，杨子畏便转告了女子的嘱咐，薛生却更加仰慕。到了夜晚，杨子畏便向女子转述了薛生的心愿，女子嗔道：“公子怎能忘了嘱咐呢？咱们的缘分也尽了”，便起身离去。

第二天薛生来了，他怀疑杨子伟在推托，晚上又带了两位同窗来，众人一连几夜也没见到那个女子，便有了回去的心思，忽听外面传来凄婉的吟诗声，薛生正在凝神倾听，有一个武生王某大声喝道：“什么好诗，拿架子不见客人”，吟诗声顿时消失了。

天明，薛生他们便走了。杨子畏独处书房，心中渴望女子再来，却一直渺无人影。

又过了两天，女子忽然来了，哭泣着说：“公子招了些恶客，差点吓坏我”，杨子畏连连道歉，女子说：“咱们缘分尽了，从此永别吧”。杨子畏正想挽留，女子已消失不见了。

之后过了一个多月，女子一次也没有来。

可怜的杨子畏每日环视四壁，心生悲痛，正所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窗前幽幽轻拂琴弦，又觉得：花容月貌犹还在，余音绕梁尚飘空，只期盼着蝴蝶梦中能相见，相依相恋不分离。就这样，杨子畏每日悲悲切切，茶饭不思，日复一日，人比黄花瘦。

一晚，正在对月饮酒，忽见女子飘然而入，杨子畏以为自己醉眼昏花，不禁颤声道：“是你回来了吗？”女子呜咽道：“我有何德何能，蒙公子这般垂爱”，两人相拥而泣。

女子道：“我这次回来是有求公子的”，杨子畏忙问何事，女子欲言又止，只说：“我赌气走了，现在有急事又来求人，实在羞愧”，杨子畏再三询问，女子才说：“不知哪里来的肮脏鬼役，逼我做小妾。我自想是清白人家，怎能屈身于鄙贱的鬼差呢？可我一个弱女子，又怎能与他抗拒，故来求公子相救。” 杨子畏道：“阴世阳世不同路，我怎样做呢？”女子说：“来夜你早点睡下，我在梦中请你去。”

于是两人重新和好，一直谈到天亮。

第二天晚上，杨子畏便早早上床睡下。忽然，女子来了，给他一把佩刀，拉着他的手走去。来到一个院子，两人关上门正在说话，忽听有人用石头砸门，女子吃惊地说：“仇人来了”，杨子畏便跃到院内，只见一个红帽青衣满腮胡子的鬼役，凶悍地谩骂不止。杨子畏便持刀冲了过去，鬼役便捡石块砸过来，其中一块正中杨子畏手腕，佩刀也掉在地上。

正在这危急时刻，远远望见一个腰里挂着弓箭的人，仔细一看却是王生，便大声呼救，王生便朝鬼役一箭射去，正中大腿，再一箭，结果了性命。王生询问缘故，杨子畏便从头到尾叙说一遍，王生很高兴自己救了女子。王生见桌上放着一把小刀，用金玉装饰，刀从鞘中抽出冷光四射，王生赞不绝口，王生见女子害羞，便先告辞走了。

杨子畏也独自返回，翻过墙后一下子跌倒在地，于是从梦中惊醒，杨子畏感觉手腕疼痛，借着月光一看，手腕处红肿了一大块。

到了中午，王生来了，说起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杨子畏便伸出手腕让他看。

王生回忆着梦中见到的那个女子，很想真正见上一面，自觉对女子有功，便请杨子畏通融一下。到了夜晚，女子来拜谢,杨子畏说:“多亏王生相救，并诚心想见一面”，女子说：“她的感情我永记在心，但他是个赳赳武夫，我真的害怕”,过了一会儿女子又道：“那把配刀送给他吧，那把刀是父亲出使粤中时，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我很喜欢就要了过来，缠上金丝，镶上明珠。父亲可怜我年幼死去，用刀陪葬，现在我愿割爱把刀赠给他，见了刀就如见我一样。”

第二天，杨子畏跟王生讲了女子的意思，王生大喜。到了夜晚，女子果然带着刀来，并对杨子伟说：“告诉他要珍重”。

从此以后，杨子畏和女子来往如初。

又过了几个月，女子忽然在灯下娇羞地看着杨子畏，欲言又止，杨子畏便抱着她询问，女子说：“长久以来，蒙公子眷爱，我接受了活人的气息，天天食人间烟火，白骨竟有了活意，现在只需人的一点精血就可复生”。杨子畏笑道：“是你不肯，哪是我吝惜呢？”女子说：“我们结合后，你定会大病二十多天，但吃药可以治好”，于是便芙蓉帐内度春宵。事后，女子道：“还需要一点生血，公子能拼上疼痛爱惜我吗？” 杨子畏取过利刃刺破手臂，女子仰卧在床上，让血滴进肚脐中。

然后说：“我不再来了，你记住一百天后，看见我的坟前有青鸟在树梢上鸣叫，就赶快挖坟。”女子临出门又嘱咐道：“千万记住，早了晚了都不行。”

过了十多天，杨子畏果然大病，请来医生抓了药服下，排泄出很多稀泥一样的浊物，又过了十多天，病才好些。计算着到了一百天，杨子畏便让家人拿着工具在女子的坟前等候。

到了傍晚，果然看见两只青鸟在树枝上啼叫，杨子畏便命人挖开坟墓，只见棺木已经腐烂，但女子的面容未改。杨子畏用手一摸，女子身上有温气，便用布裹起，背回家中放到温暖的地方，又觉得女子口里有了一丝气息，便喂了些汤粥。

到了半夜，女子便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