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聊斋01《尸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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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店离阳信县城有五六里路，由于山路平坦花木繁盛，过往行人络绎不绝，有一老翁和他儿子便在路边开了个小店，专供过往商人住宿。有四位同村青年人一起来往贩卖货物，也经常投宿到这家店里。

一天黄昏，四人又推着一满车货来到店门前，老翁忙迎出来笑道：“四位客官，今天不巧客已住满了，您到别家去吧。”四人环视了一下远处烟雾缭绕的山脉，篱笆边隐约可见的紫菊，不禁迷茫了起来：天已经黑了，推着这一车沉重的货是到不了县城啦，可这深山里就这一家客店，如果是夏天还可以在店外凑合一夜，但现在是暮秋，树叶都凋零了，夜里霜露很重。

于是便央求店家道：“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想想办法吧，能凑合一夜就行。”老翁想了想，却欲言又止。客人忙表示：“随便一间小屋就行，不敢挑拣。”老翁便道：“还有一间客户闲着，只不过我儿媳刚病死停放在那里。”四人一愣，其中一位膀大腰圆的汉子立刻回过神来道：“店家，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于是，店家便领他们去后街的那间小屋。只有一位瘦弱的张生还傻傻地立在那里。伙伴们知道张生平时胆小谨慎，便忙转回来拉拽着他朝前走去。

这间屋子南北细长，进门便是一张桌案，上面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桌案后有顶白纱帐，白色的纸被子覆盖着死者，再往里走小屋里有个大通铺，他们再三道谢后，店家便闭上门走了。

其中一位道：“我们今天不插门也可以高枕无忧了，还有谁敢来偷东西的。”另一位说：“这有什么，我去年春天在坟头上正睡得香，忽然感觉脸上有一股热气，睁眼一看一条大狼狗吐着猩红的舌头正对着我呢。”又一位接着说：“有一次晌午头我走在玉米地里，看见前面有一个戴草帽的人，便急忙追上去想一起走，但追着追着那人就不见了。”只有张生耷拉着脑袋闷坐在铺边上，于是便有一人过来拨了一下他的头道：“别怕，有我们呢。”说着话，那三个人便脱去了衣服钻到了被窝里。张生害怕，边袜子都没脱便和衣睡下，心想万一有事了跑得快啊！

由于白天一路奔波，很是疲劳困乏，对刚挨着枕头便睡着了。可是，张生心里紧张，迷迷糊糊的总是不能深睡听着远处传来的杜鹃哀鸣声，只盼着残夜快点褪去，曙光快点降临。

正在朦朦胧胧的时候，忽然听见灵床上传来嚓嚓的声响，便机灵一下清醒了，赶快睁开眼睛偷看。由于灵前油灯明亮，床上的一切看得很清楚，只见女尸掀开纸被子坐起来，接着下床慢慢地走进了他们的住室。女尸双目紧闭，面呈淡金色，额上扎着生丝绸子，像一个梦游人。轻轻地来到铺前，俯身对着每个人吹了三口气，张生吓得偷偷用被子蒙住头，连气也不敢喘，静静地听着。不多时，女尸果然过来像吹别人一样，也吹了他三口，他觉得女尸已经走出了房门，又听到纸被子悉悉索索的声响，才敢伸出头来偷看。

见女尸又如原样躺在那里，张生害怕极了，不敢做声，偷偷用脚蹬其他三人，那三人却一动不动，他心想一定坏事了。他无计可施，想赶快逃跑，刚想起身，嚓嚓的纸被子又响了，他连忙又把头缩回了被子里，感觉到女尸又过来了，连续吹了他好几口气才走开，又待了一会，听见灵床又响了，知道女尸又躺下了。

他便猛地起来，撒腿就向外跑，这时女尸也起来了，像是要截住他，等它掀开纸被子离开帐子时，张生已跑到了门口，幸好门只是虚掩着，他拉开门就跑了出来，随后女尸也跟了出来。

山村本身就院落稀疏，又正值半夜三更，人们正在熟睡，张生喊哑了嗓子也没人应答，想去敲店主的门，又怕来不及，被女尸追上，只好顺着通向县城的路尽力快跑。

由于害怕被追上，他边跑边扭头后望，只见昏暗的月光下，斑驳的阴影中，女尸身板直立双臂下垂，迈着急促的细步，在后紧紧地追赶着，虽然相隔四五步之遥，但他总感觉到后面有一股浸脊的寒气，看着女尸用尽了力气也不能追上自己，不禁一阵暗喜：幸好是个僵尸，如果是个一步能窜到丈外的幽魂，我命早休矣！我可不能死啊，我上有暮年的双亲，下有稚子待养，可是谁能救我呢？眼前只有一棵挺拔的大树，树神啊，您显显灵吧，用你那威武的枝干挡住那恶鬼吧，可是，只能见到不时飘落下来的枯叶。

忽然间他想到前面有一个庙宇，于是便朝那边跑去。转过一个弯，便看见一个院落隐现在苍树中，木鱼声也越来越清晰了，他便精神一振，憋足气朝前冲，幸好穿了厚厚的棉袜子，虽然脚硌疼了，不至于磨破流血。

他急促的拍打着庙门，吓得里面的道士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心想自己也是一个人，又手无缚鸡之力，便坐着没敢动。

等他回过身来，女尸已追到了跟前，还只有一尺之距，张生吓坏了，瞅见庙门外有一棵大白杨树，树围有四五尺，便急忙跑过去，用树挡住身子，女尸也跟了过来。

女尸从右边过来，它就往左躲，从左边过来他就往右躲，由于女尸身子不灵活，不擅于环绕，不多时双方都汗流浃背，非常疲倦了。

这是女尸发怒了，柳眉微蹙，杏眼微睁，哀怨含嗔的目光犹如一股千年冰封的寒光，让人不禁浑身颤抖，忽然女尸暴起，伸开双臂隔着树去捉张生，张生心想这一下真完了，便昏倒在地上，女尸没能捉住人，却抱着树僵立在那里。

道士听了很长时间，听见庙外没了动静，才拿着一盏灯，慢慢走出庙门，照见树旁躺着一个人，便过来摸了一下胸膛，发现仍然有一点脉动，就把他背到了庙里。天快亮时，张生才苏醒过来，喂他喝了一些汤水，他才能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道士再次出门到树旁查看，果然见一女尸僵立在那里，道士不禁大惊失色，马上报告给了县里，县官一听哪敢怠慢，亲自过来验尸。

叫人拔女尸的两手，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仔细一看，女尸左右两手的四个指头，都像钢钩一样深深地抓住了树木里，连指甲都插进去了，又多增加几个人使劲拔，才拔了出来，只见他指甲插的痕迹像凿的孔一样。

县官命衙役去老翁的店里打听情况，老远就望见店外围了一群人，人们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老翁瘫坐在地上。原来女尸不见了，住宿的三个客人也死了，衙役向老翁说了缘故，老翁便跟随衙役来到庙前，把女尸抬回去了。

张生哭着对县官道：“我们四个人一起出来的，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回去，怎么向乡亲们交代呢？”县官也泪然，安慰了他一番，便给他写了一封证明信，并送一些银子给他。

张生安葬好同乡，也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