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日的葬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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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秋日的正午，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秋色宜人，在这秋风落叶的季节，似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应该发生在如此美妙的时刻，一切美妙的音乐都应与之相配，这本应是一个让人无比愉悦的天气，可场景却偏偏定格在一个市人民公墓里。天空一片云彩都没有，太阳格外的刺眼，以至于每个人都眯着眼睛，炽热的紫外线使西装革履的人们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它们都顺着脸颊一一流下，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泪水哪个是汗水了。

此时一个少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抱着骨灰盒缓缓地走入墓地，他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他的脸颊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是湿润的，额头上也只有寥寥几滴汗珠，仅仅凭他的面部你是无法准确的判断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他的存在仿佛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他缓慢地走着，被稀稀拉拉的哭声所围绕，周围的人们都穿着一致，清一色的黑西装加西裤，使气氛更加的肃穆和悲伤起来。

少年抱着的，是他父亲路炜的骨灰盒，而那个少年名叫路宸。周围前来吊唁的，都是路宸父母的亲戚朋友以及同事和同学，他们听到消息后都挺震惊的，震惊之余也感到十分惋惜，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路宸的父亲是因为车祸身亡，是在盘山公路上行驶时汽车发生侧滑，导致车子整个翻滚下山坡，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车被摔得稀巴烂，至于路炜，就更不必说了，场面请自行脑补……再坚硬的汽车材料和再安全的车架结构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巧合的是路宸的母亲是一名法医，路炜车祸那天她又刚好在医院，当她得知面前这面目全非的尸体是路炜时，彻底绝望了，直接瘫坐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那路炜为什么会把车开到盘山公路上呢?这就不得而知了，这盘山公路离市区和他家都很远，离他工作的地方更远，所以人们都很纳闷，但是都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现在人都已经没了，干嘛去纠结这些事情呢。

路宸抱着那沉甸甸的骨灰盒，朝着他父亲的墓碑走去，这骨灰盒太沉了，路宸感觉这是他这辈子抱过的最沉的东西，压的他仿佛要喘不过气来，这也是路宸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重量，他看着这精致的不能再精致的骨灰盒，冷笑了一声，父亲这一生都过的很朴素，到最后他才被装进这精致的小盒子里。

想想也是奇怪，一个人生前无论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最后都将变成一堆灰，这也许就是殊途同归吧。路宸不停的吞咽着口水，使他那并不是很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着，明明只有几十米的距离，路宸却感觉这距离被拉长了好几倍，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以前父亲就是这样抱着他的吧，路宸心想，现在却颠倒了过来，轮到路宸抱着父亲了，但他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呵，多么讽刺。

终于，他走到了父亲的墓碑面前，他将骨灰盒交给了一个老师傅，老师傅把路炜的骨灰盒放进了他墓碑前的一个正方形的坑里，然后用水泥封好，再将一个大一点的正方形大理石板盖上，再用水泥进行封边，这样就完成了。老师傅叼着烟，神情很自然，动作也很迅速，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就像做完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然后看了一眼路宸，眼神里略过一丝怜悯，当然，也就一丝丝，之后便转身离去。

路宸目光呆滞，两眼直直的看着他父亲的墓碑，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他父亲的离去，他就在那呆呆的站着，弓着腰，驮着背，他的母亲径直走过去，挽着路宸的手臂，打着一顶黑色的遮阳伞，满脸都是泪水，眼睛都已经哭肿了，时不时地抽泣着，将脸深深的埋在路宸的肩膀上，路宸不知怎样安慰他那满是伤痕的母亲，只得接过母亲手中的伞，将自己的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轻轻的抚摸着母亲。

“给你爸磕最后一次头吧。”不知不觉，二姑妈也站在了路宸的身边，表情凝重地说道，然后拍了拍路宸的肩膀。

“最后一次”，这四个字就像一把无比锋利的斧子，将他心里的防线一道道劈开，直击他的内心，“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这四个字，他才渐渐开始意识到这是他父亲的葬礼，而他的父亲也已经离他远去，从此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最后一次”，呵，多么决绝，多么狠毒，此时路宸的神色逐渐慌张起来，身体也开始轻微抖动，眼眶逐渐湿润起来，眼泪就好像一匹脱了缰绳的野马，拼命的想往眼眶外面挤，可是路宸用尽了全力强忍住泪水，顺手将一旁的塑料袋垫在墓碑前的空地上，跪下给父亲磕头，每磕一次，他都将他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似乎想把他的脑袋深深的埋在地底，因为惯性，几滴眼泪不争气的掉落在地上，路宸恶狠狠的盯着地上的那几处眼痕，就好像一位恨铁不成钢父亲在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孩子一样。

三个头磕罢，路宸起身站在一旁，周围的人们陆陆续续上前磕头，路宸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恢复到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冷眼看着他们，有的磕完之后转身便走开了，有的则对路宸和他那泪流不止的母亲说几句安慰的话语，路宸都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似乎将他们的声音隔绝了起来。

人们磕罢便一个一个转身离开，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也磕完了，就只剩下路宸和他母亲，还有两个个姑妈，接下来他们要把路炜生前的所有衣物进行焚烧，按照他们那的习俗，死者生前的衣物不能再留在世上，“人死如灯灭”，人们对逝者的情感是最难割舍的，焚烧衣物是为了使人们避免看到这些东西，尽快走出痛失亲人的伤痛。

就在前一天晚上，路宸和母亲收拾路炜的衣物，他们把路炜的所有衣物都拿了出来，发现他衣服多的惊人，几乎占据了家里所有衣柜百分之七十的空间，就光把这些个东西拿出来就耗费了大量的时间，路宸也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衣服，而且有很多平时也没见父亲穿过，但是每次见父亲出门都会把自己弄得很干净利落，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又梳，把衣服整理了又整理，每次都整得跟要去相亲似的，这是母亲对他的评价。

“你爸爱俏，平时有空的时候就喜欢买衣服。”母亲一边收拾一边颤颤巍巍的说道，强忍着泪水，可无论怎么忍，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两人费尽周折才把所有的衣物和一些零碎都打包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差不多有五六个最大号的塑料袋，把它们堆在一起，就像一座小山一样，他们把这座小山堆到墙角，明天会叫一辆车把这些东西送到公墓去。

忙碌了半天，哭泣的母亲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这是路宸见过他妈妈哭的最伤心的一次，连几年前外公去世都没有哭的这么伤心，几乎每次有人来家里吊唁，原本忍住泪水的母亲都会再一次泪如雨下，劝都劝不住，路宸只能看着母亲，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别人，何况是他那哭的撕心裂肺的母亲呢。他只得像前来吊唁的大人们一样，简单的说几句，并且一直重复，用手轻轻地抚摸母亲的背和肩膀，路宸觉得，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至少能让她得到些许安慰。

路炜的所有衣物处理完之后，路宸和母亲瘫坐在沙发上，白天前来吊唁的人差不多都回家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和这母子两人，已经很晚了，外面的街道也变得空无一人，一切都变得安静了，路宸和他的母亲一语不发，母亲的情绪似乎也渐渐和缓，两人都发着呆，眼睛都直直看着墙角的那一堆东西，路宸的眼神略显疲惫，刚才收拾的时候他是出了最多力气的，实在是不忍心让母亲劳累了，接下来还要守夜，也就是一整晚不睡。

“妈，你去睡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路宸看着身旁昏昏欲睡的母亲，哭了一天了，体力差不多要透支了，再加上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路宸甚至都有些担心母亲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没事，我在这儿靠一会儿就行。”母亲的语气十分微弱，说罢便靠在了路宸的肩膀上睡着了。

路宸拿出口袋里的MP3，带上了耳机，靠在沙发上，他把头仰了起来，看着在他正上方的发着微弱光芒的吊灯，出了神，父亲的遗像就摆在他前方的茶几上，遗像里的父亲微笑着，还是那么的有精神，两眼直视正前方，正是路宸坐着的那个位置，仿佛一脸慈爱地看着路宸。这一夜无眠，他的耳机里一直循环播放着一首歌。

“Summer has com and passed

The innocent can never la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一直听到电池没电，转眼间，天就亮了。

“咔嗒”一声，将路宸的思绪带了回来，母亲和两个姑妈已经都嗯下了打火机，向堆在焚烧池的那座“小山“靠近，打火机点燃了父亲的衣物，起初火势很小，慢慢的慢慢的就越来越大了，越来越大，甚至没有要停的意思，到最后，那一团巨大的火球似乎要直冲云霄，突破天际，熊熊烈火将每一个人的脸都烫红了，使他们不由得后退几步，然后顺手将准备好的几捆纸钱扔进了火堆里。

此时一阵劲风吹过，让那团火烧的愈加凶猛，无论是树上的还是地上的叶子，以及那没完全烧尽的纸钱，都被卷了起来，顺着火势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直至漫天遍野，然后再纷纷落下，那场景别提有多美了，别说是路宸他们了，就连所有经过的人都纷纷驻足，恨不得要把这画面拍下来，可是都清楚自己所在的是什么地方。这场面就好像是某位国家领导人逝世了一样。

路宸看入了迷，这美妙的场景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成为了他从今往后一抹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所有人都一直看着那团巨大的火球，直至火势渐弱，然后消失殆尽，谁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只知道非常非常非常地漫长，确实是这样。焚烧池里就只剩下燃烧之后的些许灰烬了，就这样，路炜和这世间的联系就差不多断了，至少是大部分联系吧。

“一个人，怎么可以消失的如此彻底呢?”路宸心想，然后看了看他左边手腕上的手表，这是父亲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那是一个小型银色石英手表，他本想刚才摘下来扔进火堆里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还是不忍心，这是父亲送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中的一件，当然也是最贵的一件，虽然说是最贵的，但价格并不是很高，才一百出头，路宸暗自冷笑了一声，嘲笑自己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他讨厌自己的性格，但他改变不了，至少现在改变不了，于是微微摆了摆头，这动作很轻微，以至于没有人发现他做了这个动作。

事情差不多都料理完了，就剩下一些琐碎小事，路宸和母亲可以自己处理，于是便叫同行的两个姑妈回去了，这两天也在路宸家里帮了不少忙，操了不少心，路宸的母亲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事儿，路炜怎么说也是我们的亲弟弟，出了这种事情我们也很伤心。”二姑妈说罢眼睛里便湿润了起来，随即又转头望向了别处。

“行吧，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们说。”大姑妈拍了拍路宸的肩膀，看着路宸，“你现在是男子汉了，也应该承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了，就别总让妈妈操心了。”

“嗯，好的。”路宸轻轻地说道，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一行人说罢便转身向外面走去，路宸走了几步，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来一样，扭头看了看父亲的墓碑，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到最后，终究还是舍不得啊，真是不争气啊，以为自己会很决绝，可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坚强，他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有想到会与父亲以这样的方式分别，或者说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在丝毫没有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让这个懵懂的少年措手不及。

无论怎样，都要道别，而且必须要道别，除了道别，别无选择，连一丝挽留的机会都没有，这种方式实在是太残忍了，让路宸无法接受，或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接受，也许他也应该长大了，应该更加成熟稳重一点了，也许吧，对于长大这件事，路宸似乎是抗拒的，他总感觉成人的世界貌似离他还很遥远，他还不想就这样匆忙长大，可现实就是如此，不由分说，让人错不及防。

路宸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看穿他，当然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他用力的将脑袋扭了回来，以此来彰显出他的决绝，他的无所谓。

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但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路宸的心里也并没有答案，他总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路宸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晚上没睡，再加上大量的体力劳动，精神恍恍惚惚的，也许是他想多了吧，他的脑子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可这又不是什么电视剧，哪有什么狗血剧情呢，路宸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加快了步伐，走到了母亲的身旁。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