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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网漏吞舟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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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之时,他来干什么?”

桓温认出了来人,凛然一惊,前几日大军头提及过,大疤眼曾去过原来的营帐,好像悄悄在打听一个人的情况,而大疤眼打听的那个人,就是言川派去殷浩那边,核实去年腊月初三是否曾出过远门之事的兄弟。

大疤眼被大军头搪塞过去,后来便没有了下文。

透过窗户,只见大疤眼系好马匹,径直跑向后堂,他叔叔路永也在里面饮宴。

桓温悄悄溜了出去,在拐角的一棵树下,偷偷望着他。大疤眼不敢进去,就在后堂外徘徊。又过了一会,宴席终于结束,十几名亲兵头前开路,苏峻和路永哈着腰,簇拥着一个年轻人有说有笑走了出来。

看不清年轻人的面孔,只看见苏峻又陪着他拐至西侧的一个院落,那里是客房所在。而路永止住脚步,听完大疤眼的悄悄话,下意识的打量着不远处的一扇窗户。

这扇窗户就是桓温刚刚打开过的那一扇!

桓温躲在树后,不敢动弹,待路永移开视线,才小心翼翼的溜回了堂内。果然,不大工夫,苏峻走了出来。路永迎上去,也耳语几句,同样,苏峻也在盯着这扇窗户。

桓温透过窗棂,隐约看到了他们的轮廓,心内不免慌乱起来。大疤眼和路永所说的事情,路永和苏峻所说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

这下傻眼了,难道他今晚就要动手?否则苏峻为何要强留自己。这也不应该呀,他宴请贵客,好几个人作陪,而且堂上堂下这么多眼睛看到他留下自己,如果今晚被杀,他怎能洗脱嫌疑?

桓温心里嘀咕,韩夫人既然当着苏峻的面,说出的那句话,就足以使得苏峻不敢明目张胆下手。

桓温时而坚信,时而彷徨,案几上的马镫子又勾住了思绪。

我的马镫子用得好好的,她哪只眼睛看见它破旧不堪了,为什么偏偏要送这个给我?还提醒自己上马时别摔着,莫名其妙!

再说,我为什么要上马?

苏峻留了自己半日工夫,结果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桓温,明日一早贵客要回去,你带上几名兄弟,代表本将军,前去护送一程。”

“遵命!”桓温答得轻松,苏峻话说得也很轻松,任务很简单,可他的眼神却飘忽不定,临走时还很客气的在桓温肩膀上拍了两下,这种亲昵,以前从来没有过。

路永平时也不爱搭理桓温,知道他是韩晃的亲信。此刻抬着醉眼,也关切道:“明日要早起,快些回去吧,早点休息。”

桓温拿起马镫子,离开了将军府。

天晚了,他打消了去探望韩夫人的念头。“嘚嘚!”战马疾驰,穿过漫长而又幽静的街道,乍暖还寒的夜风迎面吹拂,让他躁动不安的心绪冷静下来。

脑海中无数的画面跳动,一幕幕场景纷乱而复杂,他努力的思索,连接着一个个看似不相干的线索,将至营帐时,一个可怕的答案渐渐浮出水面。

苏峻要动手了,而且就在明日!

这个答案闪过脑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韩夫人不会平白无故送自己马镫,她是在示警,是让自己赶紧逃跑!她肯定觉察到了什么,只是来不及告诉自己,又不敢让苏峻的亲兵捎信,只得用这种办法提醒。不言而喻,形势迫在眉睫,危险时刻会悄然而至。

大疤眼叔侄的耳语,苏峻和路永瞥向那扇窗户的目光,还有若无其事的嘱托,肩膀上轻轻的拍打,所有的事情都很反常。

一个反常不打紧,两个反常也不所谓,这么多反常连在一起,那背后就是正常!

苏峻要借刀杀人,而这把刀就是那位神秘的贵客!

桓温一拨马头,去了曹家村。明日无论生死,都要和老剑师道个别。这么久以来,虽然互不打听身份出处,在一起除了练剑,就没拉过家常。最后一晚,至少得问个姓名,明日若能侥幸脱逃,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这份授艺恩情。

“小伙子,有什么心事吗?”老者叹道。“你今晚脚步轻浮,招式紊乱而无力,好些个动作不仅停顿而且重复,心不在焉。”

“师父!”这是桓温第一次这样称呼,之前都是以老人家相称。

“实不相瞒,今晚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练剑。”桓温停下剑,面有悲戚之色,短短地叹了口气。既为了自己未知的命运,话语中也流露出对剑师的不舍之情。“师父,能否告知尊姓大名,今后若有机会,徒儿还能再找到你。”

“别叫我师父,也别来找我,芸芸众生,你我何必记得曾经相识过。多一份情义,就多一份牵挂。老朽授你剑术不过是打发时光排解孤闷罢了,其中并无恩情。”

“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恩情,你不会从夏到秋,从冬到春一直教授我剑法,你是在骗我,你一定是什么苦衷,是吗? ”

老者被少年的这句话所打动,顿了顿,道出心迹:

“好吧,老朽的确有私心。老朽年迈,自觉来日无多,不想把毕生的剑术带进棺材里,可又不愿轻易授人。

直到发现你第一次来练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和城内那些军卒不一样,你的步伐齐整而稳重,你的目光清澈而坚毅,秉性善良,卓荦不群,是个可塑之才,有了绝技在手,断不会为非作歹,所以老朽才倾囊相授。”

“师父身手不凡,绝非等闲之辈。遭逢世乱,凭着这身功夫何不建功立业,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行侠仗义也可以呀。师父为何会栖身在此荒村?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桓温连珠炮地追问。“而且,徒儿相信,师父从前一定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一定是遭遇到什么变故才脱下战袍,隐姓埋名寄身于此。”

老者浑身震了一下,脸上的伤疤仿佛被撕开一样疼痛,紧紧咬住唇,不作声响。

“师父,徒儿明日若是遭人毒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来找你,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了。你把剑术传给了我,难道不能把难言之隐说出来吗?你藏在心里,说明并未真正放下。把它说出来,你也可以释然解脱啊。”

这老者背后一定有心酸曲折的故事,桓温充满了好奇。

“是苏峻要害你吗?”不出意外,老者果然有来头,张口就说出了要害。

“师父怎知是他?师父你认识他?”桓温左一口师父,右一口师父叫着,老者虽不情愿,奈何也不能堵住他的嘴,也就任由他这么称呼。

要说苏峻这人,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既然你要离开青州,老朽就和你说说苏峻此人,知道他底细的人除了老夫,再也没有别人啦。”老者情难自抑,说起伤心的过往:

将军府的前身是刺史府,原青州刺史姓曹,读书人出身,大贤之才,在青州一带很得百姓爱戴。苏峻当时还是个书生,北方大乱,盗匪横行,双亲都被贼人所杀,举目无亲,前来投奔曹刺史。曹刺史见其可怜,便收留了他,看在他颇有学问的份上,委以重用。

苏峻也很卖力,不仅在公务上出谋划策,成为臂膀之才,私下里对曹刺史也极为孝敬,端茶送水,嘘寒问暖,赢得了曹刺史好感。

时日一长,曹刺史对其信任与日俱增,渐渐把他当作义子一样看待和栽培,还常常带回府里和家人一道吃住。

老者有些激动,缓了缓,悲痛道:“曹刺史心胸开阔,待人热忱,毫无防范之心。这既是为人之优点,也是致命之缺点,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是引狼入室!”

苏峻看上了曹家的小姐,想成为曹刺史的乘龙快婿,哪只曹小姐心有所属,拒绝了他。情感之事,原本就是你情我愿,哪知苏峻以为对方是嫌弃其出身,配不上她,因而怀恨在心。一次酒后,竟然强行非礼,未遂之后,曹刺史得知大怒,本想将其逐出青州。

苏峻痛哭流涕,死命求饶。曹刺史心软,念其酒后乱性,情有可原,而且,苏峻也确有才干,便网开一面,宽宥了他。

苏峻此后便洗心革面,一心一意投身公事,慢慢地又得到了信任。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藏下了祸心,暗中结交私人,利用权势招纳亡命,笼络一些作奸犯科之徒作为羽翼,等待时机。

北方大乱,很快洛阳的晋朝灭亡,青州没了朝廷,如同无家可归的游子,而曹刺史又不愿归顺赵人,便据城固守,收纳流民,渐渐壮大了实力。而曹刺史呢,也萌生了自立的念头,不久之后,患了一场大病,欲将大权传与儿子,这更激起了苏峻的怒火。

他认为,青州能有当日之辉煌,他功不可没,论功劳,青州应该交给他。

“痴心妄想,贪得无厌!”桓温咒骂道。

“是,曹刺史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并未给以颜色,反而还耐心抚慰,甚至在六十寿辰举行家宴时,邀请苏峻参加寿宴,打算以此来化解苏峻心中的怨愤。

结果,他这一仁慈,给全家带来了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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