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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展,陈清雾去附近的老街逛了逛,拍了些照片。

临近下午五点,叫司机送她去livehouse。

休息室里分外吵闹,工作人员进进出出,乐队成员正在化妆。

孟祁然坐在镜子前面,正被化妆师小姐姐按住下巴夹睫毛,而在他侧后方,坐着一个女孩。

三月初,春寒不减。那女孩只穿黑色吊带长裙,膝盖上放了件飞行员夹克。

女孩刷着手机,孟祁然正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女孩说:“以前都没发现,你睫毛挺长的。”

孟祁然说:“睫毛长又不能当饭吃。”

女孩又说:“孟祁然你看这条微博特逗。”

孟祁然说:“我这正画眼线呢。”

“瞅一眼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孟祁然便睁开眼,女孩将手机屏幕朝向他,他看了一眼,哼笑了一声。

陈清雾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

倒是女孩,从镜子里看见她了,起身将自己外套一拿,“孟祁然我先走了。”

孟祁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陈清雾走到镜子前面,正准备将自己在附近买的冰美式递过去,却见桌面上,已经放了一杯没打开的咖啡。

孟祁然往镜子里瞥了一眼,“给我买的?”

“嗯。”

孟祁然伸手,陈清雾将咖啡递给他,“怎么不喝那杯。”

“热的喝不惯。”孟祁然懒洋洋喝了一口,顺口解释,“是车队的朋友,过来撑场子的。”

陈清雾微微垂眸,“嗯”了一声。

孟祁然掀眼看了看镜中的陈清雾,“展怎么样?”

“一般。展品规格不是很高。”

陈清雾说着话,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对准孟祁然。

孟祁然配合,稍稍坐直身体,笑问:“拍了发朋友圈?”

“阿姨叫我帮忙拍几张。她说给你打视频,你老是说两句就挂。”

“最近忙,事儿都堆到一起,她在泰国信号又不好,说两句就卡。”孟祁然待陈清雾拍完,又恢复那几分懒散的坐姿。

陈清雾低头确认了一遍照片,点开微信随手发给了祁阿姨,“渊哥哥不来看演出?”

“请了的,来不来就不知道了,他的脾气你也知道。”

工作人员过来催进度。

陈清雾觉得闷,便说:“你先化妆吧,我出去透下气。”

孟祁然说:“给你留了前排座位,你等会儿直接让工作人员带你过去。”

陈清雾出去逛一圈,待演出开始前二十分钟回到现场。

工作人员递了只纸袋,领她去观众台坐下。

首排正中位置,视野非常好。

落座之后,陈清雾打开纸袋看了看,里面是头饰、小号灯牌和荧光棒。

观众陆陆续续进场,没一会儿,陈清雾看见方才那个在后台陪孟祁然聊天的女孩,从后台通道门走了过来。

她一路数着座位号,直到陈清雾身旁停下,望了望她座椅后方的数字,“我坐你左手边哎。”

陈清雾侧腿给她让位,“过得去吗?”

女孩点头。

女孩坐下之后,看了看陈清雾拿在手里的灯牌,“这个是哪里领的呀。”

“工作人员给我的。”

陈清雾目光扫视一圈,指了指门口处的一位工作人员。

女孩立即站起身,朝那人挥了挥手臂。

工作人员看见了,走近几步高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周边还有吗?也给我一份吧!”

片刻,女孩领到了同样的纸袋,高兴地从里面拿出头饰,当下便带上了。

那头饰是个发箍,中间立着孟祁然的卡通小人形象。

陈清雾看了看捏在自己手里的同款发箍,面无表情地将其放回了纸袋。

没等多久,演出开场。

乐队名字叫量贩霓虹。

大一那年孟祁然参加校园歌手大赛,得了个一等奖,没多久就有人找上门,说自己是弹吉他的,想组个乐队,请他做主唱。

后来键盘手、贝斯手和鼓手陆续加入,构成了量贩霓虹的雏形。之后人员更换过两次,到大二下学期,阵容完全确定,大三那年,乐队名气达到顶峰。

但毕业之后,迫于现实压力,大家都放弃了做全职音乐人的打算,升学、就业、出国……各奔西东,乐队基本等同于名存实亡。

但孟祁然这人,就偏爱勉强,一己之力推进了所有流程,促成了这次阔别已久的演出。

确定演出场地,拉赞助,联系票务代理……乃至于帮大家订酒店订机票,大事小事,凡有需要,孟祁然事必躬亲。

除了乐队,孟祁然还玩很多东西,滑雪、赛车、冲浪……他十二岁那年差点溺水身亡,那之后家里就很宠着他,虽然嘴上念叨,但实际既不用他管家里的生意,也不催他搞自己的事业。

孟祁然玩这些都绝非玩票性质,每一项都投入了百分百热情与责任。

他的世界是一座二十四小时不熄灯的城,永远热闹,永远辉煌。

全场灯光熄灭,黑暗之中,吉他独奏响起,破开寂静。

“量贩霓虹”的代表作,《northharbor》的前奏。

吉他声减弱,一束灯光亮起,台下顿时尖叫声四起。

孟祁然穿一件黑色皮质夹克,斜坐于舞台正中的一只高脚凳上,微低着头,灯光照亮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耳骨上的一排银色耳钉。

天生适合舞台的人,英俊得极有侵略感和危险性,单单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能引得无数信徒顶礼,偏偏他自己无情得不愿对观众施与半分垂青。

陈清雾比谁都更明白,他为什么那样招女孩子喜欢。

“量贩霓虹”是支很小众的乐队,但过去几年活动下来,也能让三百人的小场子坐得满满当当。

那欢呼声持续不歇,像掀起一阵海浪,三百人喊出了三万人的气势。

孟祁然抬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而叫声并未止息,反倒震耳欲聋。

孟祁然像是拿大家没办法似的,笑了一声,抬手压了一下耳返,便就这样合着吉他伴奏与欢呼声,唱出了第一句。

那嗓音像是有魔法,场子瞬间安静,只荧光棒有序地挥动起来。

气氛越来越热,到了副歌部分,大家不约而同齐声高唱,音浪几乎掀翻棚顶。

陈清雾耳膜隐隐震痛,因为女孩离得太近,而她合唱的声音几乎要盖过所有的声响。

开场曲结束,孟祁然走回椅子上坐下,将麦克风按回到麦架上,又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吉他。

孟祁然的吉他是自学的,弹得不算特别好,但在队里需要的时候,偶尔担个副吉他手的职务也能应付得了。

拨两下弦,他低头,“这首歌送给陈小姐。”

微微低沉的声音,经音箱放大,也有四面八方倾覆而来的效果。

观众呼声四起。

几乎是乐队的保留节目,每回开场后的第二首歌,都是孟祁然的solo,开场白都一模一样:这首歌送给陈小姐。

台词一样,歌却是新作的。有人统计过,孟祁然“送给陈小姐”的歌加起来够单独出一张专辑了。

也因此,“量贩霓虹”歌迷群体内部基本都知道,那个外人看来冷冷淡淡,不爱搭理人的主唱,其实分外深情,曾经还为了这据说是青梅竹马的陈小姐,干过一件招黑的事:

有人顺着陈小姐的ins找到了她读研究生的学校,蹲点拍摄了照片,孟祁然直接将人挂出来,配文也特别强势——删了,不然法庭见。

新歌叫《mistymiss》,少见的非常清新,像起雾的清晨,沿着沾了露水的小道,独自一人散步。

孟祁然低头弹唱,基本不曾抬头。

陈清雾曾经问过他,怎么送歌给我都不看我,他说,紧张啊。

可那信手弹出来的节奏,以及他放松的声音,分明是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游刃有余。

陈清雾脸上带着笑,神思却有些抽离。

这首歌快结束的时候,女孩忽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没有一丝的挑衅,反而带一点诚挚忧伤的羡慕。

陈清雾僵了一下,挥动着荧光棒,将目光投向舞台。

忽觉身旁有动静,陈清雾转头看去。

竟是孟弗渊正在落座。

仿佛是刚从办公室赶过来的一身装束,偏正式款式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在这样的场合里,正经得格格不入。

陈清雾稍往孟弗渊的方向偏了偏头,打声招呼,微笑说道:“祁然以为你不会来了。”

孟弗渊简单交代一句:“开会刚结束。”

这时,台上的孟祁然倏然抬头,往陈清雾所在的方向看来。

陈清雾立即露出笑容,冲着他扬了扬手里的灯牌。

孟弗渊看着陈清雾,面无表情,刻意忽略心口一霎而生的烧灼痛感。

她手里挥着的那块小小灯牌,蓝色的霓虹光,一个耀眼的“祁”字。

/

预定曲目唱完,乐队又安可三次,方才谢幕退场。

观众陆续离场,陈清雾孟弗渊一道往后台走去。

到了走廊的明亮灯光里,孟弗渊脚步稍顿,他现在才看清,陈清雾穿黑色上衣和黑色休闲裤,臂弯里则挽着一件咖色风衣。

他早上送的那件。

陈清雾和孟弗渊走进休息室,却没见孟祁然的人,说是进洗手间洗脸去了。

过了一会儿,孟祁然从洗手间出来,一脸水珠,额前垂落几缕打湿的发丝。

他妆已经卸了,耳骨上张扬的耳钉也都摘了,穿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便显出几分干净的少年感的帅气。

孟祁然先同孟弗渊打招呼:“哥。”

孟弗渊稍稍颔首。

“怎么样?”孟祁然扬扬下巴。

孟弗渊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律、优秀,一路年级第一地进了首等学府,去藤校留学,又归国创业。

因此孟祁然打小做任何事情,就天然有种想要求得兄长认同的心理。

孟弗渊严肃但并不严苛,他由来承认孟祁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优秀,是他从未涉足过的世界里的佼佼者。

他点点头,说:“不错。”

孟祁然笑说:“从你嘴里听到一句‘真棒’可真难。”

大家都在收拾器材,孟祁然也不便干站着,“我们去吃夜宵,哥你去吗?”

孟弗渊说:“还得回去加班。”

陈清雾说:“我也不去。”

孟祁然看向她,“那怎么行。”

陈清雾说:“我酒量很差,我在你肯定玩得不尽兴。”

吉他手接话:“喝果汁就行啊!清雾你也去,我们也好久没好好聊天了。”

鼓手说:“我们要是醉了,清雾你负责开车。”

孟祁然伸手搡他一掌,“我都没这么使唤过雾雾。”

鼓手哈哈一笑。

孟弗渊瞥见孟祁然往陈清雾跟前走了一步,便不作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

孟祁然微微挑眉,垂眼看着陈清雾:“你不跟我去,不怕我被人灌得人事不省?”

“那我让他们让让你?”

“……”孟祁然似有些无奈,声音跟着低了两分,笑说:“一起去吧,乐队好不容易聚一次,我还是希望你也在。”

如此,陈清雾便点了点头。

孟弗渊抬腕看了看手表,无甚表情地叮嘱孟祁然:“我先走了,你们玩。——明天中午请你跟清雾吃饭。”

孟祁然点头。

“还是注意安全,少喝点。”

孟祁然手掌自额前往前一挥,像个不标准的敬礼,“知道了。”

孟弗渊走到门口,刚要开门,那门从外头被推开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却见一个穿吊带长裙和飞行员夹克的女孩,抱着一大束的蝴蝶兰走了进来。

“恭喜演出成功!”她几步走近,将花束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孟祁然怀里。

孟祁然:“……好碍事。”

“可不许扔啊,这花可贵了。”

孟弗渊不由地瞥向陈清雾,她表情很淡也很平静,看不出什么,但他莫名觉得那目光有些空。

顿了顿,他拉开门转身走了。

乐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商量着等会儿夜宵去哪里吃。

女孩问:“你们吃夜宵啊?带我一个行吗?”

鼓手笑说:“有漂亮小姐姐一起吃夜宵当然求之不得。”

孟弗渊离开后台,去了停车场。

他在车里接了一通冗长的工作电话,正要启动车子时,瞥见前方孟祁然他们一行人,正搬着乐器走了出来。

所有器材一并被装进一部轻型皮卡,孟祁然拍了拍手,凑到陈清雾身旁,陈清雾从包里掏出小包湿纸巾,拆出一片递给他。

他擦手的时候,陈清雾便替他拍去黑色卫衣袖子上沾上的灰尘。

似乎有一层结界,将他们与周遭隔开。

旁人谁也无法踏足。

孟弗渊收回目光,启动车子,无声地驶入夜色之中。

器材装完之后,乐队一行人往停车场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停着载他们去酒吧的一辆商务车。

哪里知道,那车周围,围了一圈七八个歌迷。

孟祁然一露面,他们便举着手机,尖叫围了过来,“祁然帮忙签个名!”

孟祁然霍然伸臂,将陈清雾往怀里一拽,手掌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藏到自己胸口。

同时伸手摘了自己头上的棒球帽,扣在她头上,对那几个歌迷说道:“签名可以,拍照不行。”

孟祁然动作如此迅速,陈清雾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她几乎是直接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手掌按着棒球帽,扣在她头顶,全然的保护的姿态。

陈清雾怔忪地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一声一声,鼓动得她心口发涨。

后知后觉加快的那几下,是来自于自己。

她听见那几个歌迷在小声议论她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陈小姐”。

孟祁然直接说道:“是。所以不好意思,不能拍照。”

大家顿时“哇”声一片,像是磕到了真人秀恩爱现场。

陈清雾感觉到按在脑袋上的手掌松开了,便抬手将棒球帽往下压了一下,稍撤一步,离开了孟祁然的怀抱。

歌迷们都已收了手机,只递来礼物和纸笔。

孟祁然接了笔,在歌迷摊开的本子上,挨个信手签过去。一边签,一边腾手将花束和礼物推远,“礼物不能收,见谅。”

歌迷们一时激动起来,陈清雾从他们几分语无伦次的话里分辨,有人是攒了大半年的积蓄过来看演出的,还有人感冒了此刻正在发烧。

站在最前方的女孩手里抱了束蝴蝶兰,这是孟祁然最喜欢的花,“那花呢?”

孟祁然仍然笑说:“抱歉。”

“拜托了!我和朋友给你写了卡片,只是简单的祝福……拜托拜托!”女孩已有些泫然欲泣。

孟祁然脸上还带着笑容,但语气已然不失冷淡:“真不能收,见谅。”

陈清雾明显感觉到气氛一滞。

“祁然……”陈清雾轻轻出声。

孟祁然稍稍偏头。

“还是收一下吧,乐队好几年没演出过了,他们也只是想表达喜爱……”

她话还没说完,送花的女孩见机行事,转向她,“小姐姐你能帮忙收吗?”

“我……”

女孩一步走近,直接将花束硬塞进她怀里,要是不接,那花必得摔到地上。

其他人见状纷纷涌上前来,一股脑儿地将准备好的礼物往花束上堆,送完便一退三尺远,动作迅速,丝毫不给陈清雾反应的时间。

他们边退边挥手:“下次演出再见!”

陈清雾抱着一堆礼物,进退不得。

孟祁然伸手接了一部分,无奈笑说:“你就是太心软了。”

“那怎么办,都是他们的心意……”

“算了,收了就收了吧。”

插曲过后,乐队上了车。

那酒吧离livehouse不远,只有一公里左右。地方很大,工业风格的装修,不算吵闹。

人多,便在二楼开了一个卡座。

坐下后没多久,陈清雾便接到一个电话,工作室同事打来的。

她起身往尽头处的洗手间去接听,那里更清静些。

同事问她要一份更详细的展品清单,她挂断电话之后,从邮箱里找出来给她发了过去。

走出洗手间,返回卡座,听见下方的台阶上有对话声,陈清雾脚步稍顿。

是孟祁然和吉他手王昱,两人正往下走,看起来像是要出去。

王昱在问:“话说你跟清雾准备结婚了吗?还是再玩几年再说?”

孟祁然笑了声,“我俩男女朋友都还不是。”

王昱语气惊讶:“……不是吧?你俩不是两情相悦吗?”

“谁知道。她一直不答应。”

“为啥?她不挺喜欢你的。”

“不懂她。有时候我也挺烦。算了不说这个……”

身影远了,对话再听不清。

栏杆是铁艺的,陈清雾回神时才觉得凉,好像从指尖一直传抵心口。

祁然总有这样的本事,叫她心情像在坐过山车,明明上一刻,还在为停车场那不由分说的回护而雀跃,下一刻又坠入冻彻的湖底。

回卡座坐下以后没多久,孟祁然和王昱回来了,手里拎着肯德基的袋子。

炸鸡、薯条等各种小食铺了一桌,大家直叹像是回到了大学时期,那时候演出结束的工作餐就是炸鸡和可乐。

吃了没一会儿,有一行三人过来打招呼。

陈清雾不认识,但听王昱的反应,似乎也是东城的地下乐队。

三人里面有个女孩,黑长的直发,穿着酷飒,她径直走近孟祁然,邀请道:“去我们那桌坐坐?”

“抱歉,朋友都在这儿,不方便过去。”他虽然脸上挂了笑,实则态度很是冷淡。

“那等你这边结束,我单独请你吃夜宵。”

这邀请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孟祁然这下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女孩没再做进一步的尝试。

三人打完招呼也就走了。

孟祁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可乐,往一旁的陈清雾瞧去。

她神情有几分游离。

孟祁然凑近,笑了声,“又生闷气了?”

陈清雾回神,“没有啊。”

“你都听见了,我压根没搭理她。”

“不是……我真的没有。”

“那为什么不高兴?”

陈清雾眨了一下眼,该说实话吗,她很犹豫。

孟祁然看着她,那笑意明显已经有些无奈了,“雾雾,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陈清雾抬眼,望住他,“原来,我什么都不做,你还是会觉得烦。”

孟祁然一愣,“不是,那个是我跟王昱随口……”

“刚刚同事给我打电话,急需一份资料,我得回酒店一趟拿电脑发给她。”陈清雾非常平静地站起身。

孟祁然急忙跟着起身,伸手去拉她手臂。

陈清雾手臂往后拐了一下,没让他拉着。

其他人已望了过来,“怎么了?”

“没事。”陈清雾赶在孟祁然之前开口,微笑道,“我工作上有点事,得先失陪了。”

王昱说:“这才来几分钟啊,坐会儿再走呗。”

“确实有点着急,不好意思了。”

大家说没事,工作要紧。

陈清雾颔了颔首,往外走去。

孟祁然说:“你们先喝,我送一下。”

陈清雾脚步很快,但架不住孟祁然个高腿长,三两步赶了上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陈清雾!”

陈清雾脚步一顿。

孟祁然低头看着她,凝视片刻后,却是笑了,两分哄人的语气说道:“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他个子很高,跟她说话时每每都要将头垂得很低,陈清雾没同他说过,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他为她低头的样子。

灯光那样靡艳,却一点没沾染上他,眉目那般清净,望着她的时候,轻易让她心软深陷。

“……没事。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挺烦的。”口是心非,高度敏感。和孟祁然永远无法真正合拍。

“那真是我随口一说没过脑子。”孟祁然说道,“我不是觉得你烦。非要说烦,我只烦一件事,我跟王昱说的是心里话,我确实不太懂,你为什么始终不答应我们换个关系相处。”

陈清雾想起孟祁然第一次跟她告白——不,那或许都称不上是告白。

那还是在大一,她为了有个女孩子强抱了孟祁然而不高兴,他哄她,就随口说,那我们谈恋爱吧雾雾,以后你就有立场正大光明地不高兴了。

她那时候眼泪都还没干,听到这样毫不正式的请求,心里只觉得难过极了。

之后,孟祁然的“告白”,都是一样的散漫,好像将其视作了一种哄她开心的筹码。

他不知道她未必真的有那么不开心。

更不知道,他这样拿两人的关系不当回事的态度,才是她真正不开心的根源。

只是那次以后,她就再没有为同样的事情哭过了,也渐渐不再为他那些热闹的朋友关系而多费心神。

她太了解他,骨子里有些倨傲的人,其实不屑于跟谁玩暧昧。

他不喜欢其他任何女生。

只是,可能也没有那么喜欢她罢了。

陈清雾呼了一口气,轻笑道:“……我只是觉得,假如一场恋爱,可谈可不谈的话,其实就没有谈的必要。”

声音轻缈缈的,真似微凉的雾气。泠泠的一双眼睛,叫孟祁然想到春天解冻的河流,冷得清脆。

孟祁然沉默了片刻,只觉得困惑,“你还是觉得我做得不够?”

他之所以说“还是”,是因为此前陈清雾尝试过跟他深度沟通,而且不止一次。

她把自己种种的不开心告诉给他,他每一次都全盘接受,并承诺下次一定注意。

于是,才有了这个为她写歌,为她明面上和所有女生划清界限,任何隆重场合都让她陪同,方便她随时“监督”他的表现的孟祁然。

有时候,陈清雾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得寸进尺,要求太高。

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她究竟还有什么不能满意的呢?

“……不是。”陈清雾心里叹了声气,“王昱他们还在等你,你还是先回去陪他们,这么多年没见了,聚一次不容易。”

顿了顿,孟祁然才问:“那你呢?”

“我叫个车回酒店。”

“我帮你叫车。”

“不用。”

孟祁然无奈地笑,那语气堪称温柔:“雾雾你真是一级台阶都不肯给我。”

他们很少吵得起架,因为平常都是这样,孟祁然永远会包容她的“无理取闹”,仿佛没有底线,不生气,不说重话,只是逗她,哄她。

他或许不知道这种姿态有多高高在上。

她无声叹息,还是替他找了台阶,“你帮我点夜宵送到酒店。”

孟祁然好似松一口气,“那你点好了发我代付。”

一场山雨欲来的争吵,就这样哑火。

孟祁然将她送到门口,亲自叫了车,关上车门前,说道:“注意安全,到酒店了给我发消息。”

陈清雾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等下,还有东西给你。”

她从提包里掏出一只绒布袋,递到孟祁然手里。

这东西有些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什么,孟祁然拿在手里,目送车子拐个弯,于视野消失。

他转身进门,回到二楼卡座。

“清雾回去了?”王昱问。

“嗯。”孟祁然应了声,坐下以后,将绒布袋打开。

待看清楚是什么,却是一怔。

一支麦克风,漆作了宝蓝色。显然用得太久,那漆已经有些斑驳。

孟祁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支麦的来历——他最喜欢的一支乐队的主唱用过的。

那主唱患了神经性厌食症,宣告退圈了,这两年更是杳无音讯。

也不知道,陈清雾是怎么弄到的。

坐在一旁座位上的车队女孩,此刻好奇地探过身来,“粉丝送你的礼物?”

孟祁然没答话,将麦克风郑重地收回绒布袋里。

/

前方堵车,走走停停地让陈清雾耐心尽失,干脆叫司机靠边,下了车。

不远处有条小巷,夜里看来很是僻静,她穿过马路走了过去。

进了小巷,她于背风处点了一支烟,没什么目的地往前走。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独自散步,喜欢那种万人如海一身藏的隐秘、渺小与安全。

比起白天,夜里的东城更漂亮,繁华得不再那般招摇,那般拒人千里。

她拿着随身携带的胶片相机,边走边拍,不知不觉间走了快一公里。

路边有家便利店,她觉得渴,停步准备进去买水时,忽听有人叫她:

“清雾。”

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隔着夜风,听来不太真切。

陈清雾蓦然抬头,却见对面是一家小酒馆。

门口挂着半边深蓝色的布帘,透出里面幽黄的灯光。几张桌子摆在户外,桌上放着黑色的露营灯,荧荧灯光,觉得漂亮,又似乎很温暖。

孟弗渊坐在那儿,深咖色风衣解下了,搭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上穿着黑色衬衫,似与静默夜色融为一体。

陈清雾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眼见此刻左右没车,便揿灭了烟,横穿小路走了过去。

孟弗渊将身旁椅子上的风衣取下,搭在他那张椅子后方。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没吃晚饭,顺便过来吃点夜宵。”孟弗渊打量着她,片刻,指骨轻叩了一下桌面,“这里的拉面不错,可以试试。”

孟弗渊注视她很久了。

从她穿过路口,忽然出现于视野的那一瞬间开始。

大抵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她非常清瘦,偏生个子又生得高挑,便常常给人茕茕孑立之感。

他是第一次看她抽烟的样子,分外清冷疏离,似乎随时消散于夜色。

使得他觉得,必须出声唤住她。

陈清雾坐了下来,脱下风衣。

孟弗渊条件反射伸手,准备去接,又在顷刻反应过来,攥了攥手指,收回。

陈清雾将风衣搭在椅背上,“有菜单吗?”

孟弗渊唤来服务员,递上一份菜单。

陈清雾翻看菜单时,孟弗渊望住她。

“不是跟祁然他们去吃夜宵了。”

“有点事,提前走了。”

“我记得乐队名字还是你起的。”

陈清雾稍稍愣了下。他的意思仿佛是在说,她也算是乐队的一份子,为什么要提前离席。

知道乐队名字由来的,实则只有队内的人,她没同孟弗渊提过,那么应当是孟祁然告诉他的。

“当时大家起了好多个,只是我起的那个恰好大家都觉得可以接受。”陈清雾将菜单立起来,指了指其中一页,“是这个拉面吗?”

孟弗渊瞥一眼,“嗯。”

陈清雾又看了两样小食,问孟弗渊,“你还需要加什么吗?”

孟弗渊说:“甜石榴汁。”

服务员替他们下了单,拿走了菜单。

孟弗渊一时没说话,端起面前的杯子浅酌一口,加了冰的酒液,饮下去有种暴烈的冷。

见孟弗渊不说话,陈清雾也就不说话。

她知道孟弗渊的性格,不必要的应酬敷衍一概拒绝。

她觉得他可能并不想同她寒暄。

没一会儿,点单的食物和饮料都端了上来。

陈清雾取筷,先尝了尝柠檬炸鸡块。

忽见对面孟弗渊抬手,将那杯服务员放在他面前的甜石榴汁,递到了她的手边。

陈清雾抬头朝他看去。

孟弗渊的声音几无波澜,“不开心的人得喝点甜的。”

陈清雾微诧,“……是不是我表情太难看了。经常有人会误会我不开心。”

孟弗渊抬眼,那目光似点水似的从她脸上掠过。

他的下一句话,叫陈清雾有种微妙的失重感,像是走钢索走得苦中作乐,却忽然一脚踩空。

他说:“我还不至于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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